如果不是听信了吴奇的一派胡言，廖小宁可能一辈子也到不了双鸭山这个鬼地方。
廖小宁并不是瞧不起或者憎恨北方的这座城市，对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城怀有什么成见。不是，都不是。廖小宁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个双鸭山市，并且知道它坐落在祖国的北方，也知道它盛产煤炭和木材。在中国，双鸭山还是有些知名度的。这主要得益于它的与众不同的城市名称：双鸭山。读起来，朗朗上口，也很容易记忆。你只须记住两只鸭子就行了。
然而现在，廖小宁和老蔡——一个无辜的电视台导演，却像两只鸭子，茕茕孓立，形影相吊，在空荡荡的车站广场漫无边际地踟蹰，徘徊。
把他们拉来的那列火车，乘上了要去佳木斯的旅客，已经开回去了。车站广场上，只剩下一个拉脚的倒骑驴和一个卖香肠、面包的小贩。这两个小生意人像觊觎即将到手的猎物，不停地在他俩的前后左右转悠。他们似乎已经断定他俩将走投无路，最终会接受他们的服务。
“刚出炉的大面包，哈尔滨红肠！”
“师傅，用车不？”
“去去！”廖小宁不厌其烦，像撵狗一样将他们轰得远远的。
“不是说四点半吗？”老蔡几乎是在咆哮，“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吴奇跟廖小宁说好的，他和老蔡从沈阳出发，抵达佳木斯后，转乘去双鸭山的火车，下午四点半到达，刘国良和那个林业公司的经理在火车站接他们。然后肯定会有一通热情接待。吴奇还说，不过，你可要留神，林大头都是海量，特能喝。别让他们给灌趴下了，耽误了大事。
对于双鸭山之旅，廖小宁盘算得也挺好，在双鸭山逗留几天，拿到林业局的款子后，和老蔡再返回佳木斯，在佳木斯的战友那里玩两天。廖小宁有好几个战友在佳木斯的权力部门工作，时不时就来信让他到那里聚一聚。此行一来可以和战友们叙叙旧，二来也让老蔡看看，咱小廖走到哪里都有哥们儿接待。
老蔡也情绪高昂，在卧铺车上几乎喝了一路的白酒。随着列车越来越向北，老蔡还触景生情，讲起了他在俄罗斯选女演员时的一段艳遇。老蔡是个情种，导演一出戏，便会留下一段情。小廖对此早有耳闻。不过，老蔡和外国女郎居然也能有一手，却着实地让他吃了一惊。老蔡把这段跨国露水姻缘抖落出来，是不是也想向他显摆，咱老蔡走到哪里都有姐们儿接待？
老蔡是为省电视台的一部五集电视剧挑选俄罗斯演员，去的莫斯科。他们那部剧里需要两名俄罗斯女演员，饰演两个角色。以前省台电视剧中出现外国角色，通常都是请新疆维吾尔族同胞担纲。但，时常出镜的那几个维吾尔族同胞，观众都比较熟悉，一看就知道是中国人装的，并不是真的美国人或俄罗斯人，艺术就怕不真实，一不真实了，观众便不买账。再者，俄罗斯演员现在片酬很便宜。听说中央电视台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请了那么多乌克兰演员，才花了同集数电视剧一半的演出劳务费。中央台在外籍演员身上狠狠的赚了一笔。既能少花钱，又能把事情办好，这样的便宜事何乐而不为呢？
老蔡到了莫斯科，很快就和那里的中国演艺界的经纪人取得了联系。经纪人当场就向老蔡推荐了两名三流俄罗斯女演员。
因为俄罗斯角色在那部电视剧里只是个配角，戏不多。所以用不着演技太高的一流演员，一般的能念个对白，会表演个小品，就足够用了。在经纪人的安排下，老蔡很快就和那两个俄罗斯女郎见了面。
老蔡说，那两个俄罗斯女郎都有和他上床的意思。但，他选择了一个黑头发的、叫娜佳的女孩儿。他说，这样，感觉上的差异不会太大，就像和中国女孩要好一样。
老蔡在俄罗斯呆了整整一周时间。到回国的时候，娜佳已经和他难舍难分了。送他上火车的时候，娜佳还嘤嘤地哭了起来。
廖小宁想，老蔡的叙述里边肯定会有一点演义的成分。女演员们为了争角色，自觉做无私奉献的情形，在国内也并不鲜见。但都不过是逢场做戏，并不会动真情。老蔡搞了俄罗斯女演员，这似乎还有点儿影。至于俄罗斯女孩能和老蔡好到这种程度，说什么他也不信。
“那部剧你不是看了吗？”老蔡的腿架在卧铺车厢的茶几上，很惬意地抖动着。“就是演俄罗斯女游客的那个。”
老蔡导的戏，廖小宁差不多都看过，因为他想熟悉老蔡的导演路数，以便今后让他为自己导戏。电视台的那部五集戏刚刚演过，廖小宁当然看了，看得还挺细。给他的感觉是，那个俄罗斯女游客长的很漂亮，但演技极差。
“我说，我们这部戏里的女游击队长，你可别给我这么选。”廖小宁正色道，“我宁可在剧组外面给你找妞，你也得把游击队长这个角色给我选好。不许假公济私呵。”
“那自然。”老蔡很自觉地表示，“我在咱们这个剧组里肯定不扯。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都是圈里的人，吴奇对老蔡的毛病（或者说弱点）也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冒此风险让他来导这部革命传统题材的戏？主要原因是老蔡的片酬不高，省内的几个导演，片酬都在七千到一万之间。而老蔡才五千，二十集也不过十万元，按照他们的预算，还能承受下来，但，老蔡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先见钱不可。预付款五万元，一分也不能少。吴奇说，钱肯定少不了你的，但现在款还没到位，款到位了肯定给你。老蔡看在朋友的分上，便又让了一步。说，那我得先和投资方见见面，你们别像以前那样，净跟我整那些没影的事，忙了一溜十三遭，到头来，秃子捞毛一场空，那我可不干。吴奇说，好好，正好小廖要到林业公司去签约，你可以跟他一同前往。也让投资方看看，咱们这方面已经是万事俱备，连导演组都成立了。
廖小宁对老蔡来双鸭山这件事挺忌讳的。一般情况下，制片一方不愿意让导演过早地和投资方见面。现在的导演，别的能耐没有，玩穿帮和姊妹易嫁却有一套。让导演和投资方接触过早，他往往会摇身一变，自己兼了制片，没你什么事了。最起码，也要掺进来个干股，刮你一大片肉下来。
但，吴奇显得挺自信。说，没关系。林业公司的老总和刘国良铁，刘国良和咱们铁，老蔡就是好点儿色，财倒是不怎么太贪。我看不至于会翻咱们的车。再说，咱也得用老蔡这块招牌，给林业公司吃一颗定心丸。
原本打算把中心公关部的齐盈盈也带来，用齐盈盈攻林业公司老总的关，胜算的把握会更大。但，老蔡一来，美女效应只好缓行。吴奇说，投鼠忌器，别让老蔡因为盈盈再和林业公司老总打起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齐盈盈便留在家里待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把她放出来。
齐盈盈自己也想来。她说，双鸭山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好玩的，尤其是廖小宁前去签约，她更愿意助一臂之力。临上火车时，她还往小廖的手机里打了个电话。让他不要把形势估计得过于乐观。她说，跟刘国良接触了几次，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五马六羊，话里的水分太大。叫廖小宁提防着点儿。一旦情况有变，立即给她打电话，需要的话，她将随后撵到双鸭山，同他并肩作战。
女人毕竟要比男人心细。吴奇的盲目乐观情绪与盈盈的居安思危意识相比较，便可见一斑。廖小宁出发前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刘国良言而有信，办事牢靠，那他将和林业公司顺利签约，拿着前期投资一百万元的汇票，班师返朝。万一如盈盈担心的那样，刘国良是个小马谡，言过其实，林业公司那一方并不那么心甘情愿认宰，那也顶多是谈判受阻，他还可以设法调盈盈来一试身手。如果美人计仍然不奏效，那就铩羽而归好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刘国良竟会拿他们当猴耍，千里迢迢地把他们撂在了火车站上，连个面都不照。这他妈是人办的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