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顶风冒雨开到了清河与大利县的交界处——清风亭。
清风亭是一个建在公路边的现代仿古建筑。亭高八米,呈六边形,花岗岩立柱,汉白玉护栏,飞檐下是六块镂空的石雕画,临近公路的一边是柳条翠竹托底的隶书的清风二字。看上去既简洁明快,又不乏恢弘之势。
清河县建县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又处在湖广入京的要道上,地方官入朝晋见,京官到地方视察都要途经这里,迎来送往是过去清河县衙主要工作之一,接到哪里送到哪里曾让不少县官伤透脑筋,有的还带来了丢官降职之祸。有一位县衙就在清河与大利县的交界处修了一个亭子,起名接官亭,作为迎来送往的主要场所。无论是路过清河还是到清河公干的大小官员,他们都到此亭接送。新中国成立后这亭子作为封建社会的毒瘤被铲为平地。但接官亭的名字仍沿用下来。改革开放后期,这里作这两县区域划分交界点,清河县就在这里建了一个亭子,作为清河县的地标。虽然亭子承担有迎来送往的任务,但接官亭肯定是不能叫了,当时的县长就请祖籍是清河在全国有重要影响的著名书画家吴叔衡为亭子题名,老先生就以清河县的清字为头,把亭子取名为清风亭。
车到清风亭雨下得更大,急骤而巨大的雨点打在车玻璃窗上,形成一个雨帘,把车外的景致隔开,清风亭子里虽然有几个模糊的影子,赵新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小汪按了一声喇叭,有一个影子打着雨伞跑过来,风太大,雨伞吹翻了个,他在雨中想把伞重新反过来,作了几次努力没有成功,就放弃了,冒雨冲到车前,拍了拍窗。小汪也不敢把窗玻璃摇下,那人用手抹了抹玻璃窗,赵新琪看清是清河县民政局局长赵敬山。只见他用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小汪不要停车,也示意赵新琪不要下车,随着他们的车队前进。
在赵敬山在车窗外比划的时候,清风亭里的那帮人全都钻进了车内,他们一辆车带路,两辆车紧跟在小汪的车后,四辆车都按了一声喇叭,算是相互之间打一声招呼,然后徐徐前进。
赵新琪说,下这么大的雨,何必跑这么远?
小汪轻声地一笑,接官亭,接官亭,花费那么多钱修这个亭子,不就是这个用途?
唉,我哪算官,我要算官,这公路两边修的接官亭子怕比栽的树还多!
赵处长怎能那么说,你是代表市民政局,代表宋局长,怎么不算官?不是我多嘴,我对清河县刚才的作法就反感,你县长专程来接,我们到了你话不说一句,手也不握一下,就在前面跑,怕淋雨就莫来!小汪气呼呼地说。
赵局不是下来了吗?你看他,就那么一段时间,浑身都淋湿了。小汪这么一解释,赵新琪对那位清河县长真有些想法,但他当着小汪的面也不好说,只是自我打圆场。
你是来检查清河县的灾情,不是检查县局的工作,他赵局长能代表得了吗?赵处长,不该我提醒,你是来检查工作的,在下级面前不要太随和。你知道刚才赵局长来到我的车前我为什么不摇下车窗吗?不是我不懂礼节,我也不是怕雨,我是故意做给赵局长看的。
说话间,赵新琪的手机响了,赵新琪一看是赵敬山的,赵新琪有意不接,等了一会,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赵新琪接了,对方自报家门,说,我是清河县的副县长,吴克发,在为你鸣锣开道啊。刚才雨太大,怕领导淋雨,就没到车前来接你,对不起啊。现在,我们直接到宾馆。
赵新琪回说,哪里,哪里,吴县长,这么大雨,要领导跑这么远,我们很过意不去。客随主便,按领导的意思办,领导到哪我到哪。
电话打完,赵新琪合上手机,望了望小汪,两人都笑了。
车子跑了不到两公里路程,突然停下来,前面的车里急忙下来两个人。赵新琪还以为是前面的车速太快,出了车祸,小汪准备下车,忽然前面传来了吵闹声,坐在后面两辆车上的人也快速跑到了前面。前面的吵闹声更大,赵新琪要下车,被小汪一把抓住了,说,可能是有人拦路告状,你也不了解情况,下去怎说?赵新琪觉得说得也是,就将打开的车门重新关上。
调解没有效果,赵敬山走了过来,敲了敲车门,示意小汪开门,小汪将车门打开,赵敬山进来,说赵处长,真对不起,有个无赖拦车,把吴县长缠住了,吴县长要我们先走。
我们先走,合适吗?还是一起走吧。赵新琪犹豫着。
没事,我们基层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一些无赖经常为一些不湿不干的小事情,找领导的麻烦,你吃饭他在旁边站着,你上厕所他在门口等着,你回家休息他在你门前躺着,像蚂蟥一样缠着你,缠得你哭笑不得,什么事也干不成。赵敬山说,我们先走,吴县长很会做群众工作,不会要很长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我们县里有一句口头禅,县长吴克发,办事有方法,凉水能点灯,耗子会拉耙。在清河县只有吴县长不晓得的事,没有吴县长不能解决的事。走吧,汪师傅。
小汪看了看赵新琪,见他没有反对,就发动车上路。可是他们的车刚刚发动,一个人跑过来扑在车头上,小汪来了一个急刹车。怒吼道,找死呀,你!
我就是找死,我就是找死!县长不管我们受灾群众的生活,你们民政局管救灾的也想溜?你们要走就从我身上过去吧,我的房子倒了,被子粮食也没有了,也没活路了,你走吧,走吧,从我身上压过去吧!
赵新琪开始还犯疑,他初来乍到,脸没露,话没说,这个人怎么就知道他们是来查看灾情的,是清河县的这帮人出卖了他?要是那样,他这次查灾核灾确实得提防着点,别让人牵着当猴耍了。他走下车,就在关车门的刹那间,才发现问题的根源了,是他们的车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坐的车是国家配的专用车,车身上印有民政救灾四个字。那个人见赵新琪下了车,跑过来抱住他的脚,说,领导要为我做主,我的房子昨天倒了,也没有人去看看,县的叫乡的解决,乡的叫村的解决,村长叫我找邻居协商解决,我要是能解决找你们做什么!
旁边的一帮人迅速围过来,有的叫赵新琪莫理他,有的则直问道,花子,你当着领导的面说话可要负责任,我们没解决吗?今天一早不是送了一床被子一袋米和五百块钱给你了吗?
抱着赵新琪的那个叫花子的人站起来,顺手抓起一把泥甩在说话人的脸上,我跟市的领导说,你插么嘴?叫这领导说说,我住的房子倒光了,棉被淋湿了,油罐子砸了,油泼了,谷和大米都被埋在砖和瓦砾之下,不信叫这位领导到我家去看,我要是说了半句谎话,我就不是人养的!
赵新琪也不知花子说话的可信度如何,他在救助站工作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经历过。被救助人说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到现场去看。但是现在县长和局长都在场,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安排的。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吴县长表态了,花子,走,我们这就到你家去,你把赵处长放开,人家是客人,你坐我的车。张主任,你到赵处长的车上去,你们先走。
那个叫花子的人说,不行,我要求赵处长一起去。
赵新琪也觉得自己是下来看灾的,遇到了灾情不看现场是失职的表现。这个叫花子的人县长的车也敢拦,肯定是不好剃头的角色,我今天要是绕道走了,不出问题便罢,出了问题我还不栽在他手上?所以花子的话说完他马上表态。我去我去。他走到吴县长身边开了一句玩笑,吴县长,我们一起去吧,不管有灾无灾,小灾大灾,花子同志这样虔诚地接我们去看灾,我们要是绕过去了,他以后不要拦省长的车告我们的状?
赵处长说的对,我们一起去。花子,坐我车上带路。吴县长一挥手,一帮人各自钻进自己的车里,花子还在赵新琪的车前犹豫,姓张的主任把他扯上了吴县长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