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刊是一份面向老年人的报纸,叫《朝阳》,在省新闻出版局办理的内资刊号,挂靠在西山县委组织部,是为老干部“老有所学、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办的年度实事之一。
除了总编羊群是直接委派过来的,桑麻是第一个应聘到编辑部的。
桑麻在西山县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先是在乡下当宣传委员、副乡长,后来在林业局、档案局也待过,都是副职。乡下也好,林业局、档案局也罢,都非要害部门,提拔很难,桑麻扑腾了二十多年,还在副科的位置上趴着,没有动窝。去年,为了给年轻同志腾位置,西山县出台了一个文件,对提拔无望、年龄偏大的副科给予正科待遇,退居二线。桑麻赶个正着,每月增加280元工资,挺划算的。
会议结束,桑麻急不可耐找到组织部,把申请表填了,交到干部科。在这批退下来的副科里面,桑麻最主动,最没情绪。也有恋着官位不愿退的,罗部长亲自找他们谈话,把桑麻的申请表抖得哗哗直响,说,瞧人家老桑的境界,老桑的态度,大家应该好好学学。
退下来的桑麻,在家赋闲三个月。要么,帮老婆买菜,做饭,带孙子;要么,在网上遨游一番,无牵无挂,痛快淋漓,还不时冒出一句——真他妈得劲!新鲜劲一过,桑麻烦了,憋闷了,百无聊赖了,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老婆一看不行,如此下去,非把老头子憋疯不可。正感束手无策之际,桑麻看到了《朝阳》的招聘信息。
桑麻的文化功底不错,从小就有良好的阅读习惯。参加工作后,除了翻阅报纸,看文学杂志,也动手写些诗歌、散文啥的,在报缝间露一下脸。当时,乡党委书记查壮提拔他当宣传委员,后来又提副乡长,也正是看中了桑麻人实在,能写。
起初,桑麻对《朝阳》这个刊名甚是不解,给老年人办的报纸,怎么叫个《朝阳》呢?朝阳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吗?过后想想,桑麻不得不佩服羊群这个主创者的超人智慧。老人怕老,老人怕你说他老,一见老字就感到扎眼,不舒服。那么,《朝阳》呢?给人一种新生的感觉,进一步引申,也寓有养老是个新兴产业的意思。初升的太阳,谁不爱看呢?桑麻不禁拍案而起,嘴里溜出一句脏话——真他妈绝了!
老伴在厨房正忙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跑进客厅,问桑麻,你怎么了?桑麻指指电视说,我明天就去应聘。
桑麻很看重这份工作,虽然每月只有千把块钱,可对于桑麻来说,也能填起不小的窟窿。
桑麻的老伴没有工作,专职家庭主妇,扫地,抹桌子,洗衣服,上街买菜,侍候桑麻的生活起居。儿子媳妇都是水泵厂的车工,企业不景气,班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资欠了半年没发。实际上,一家老小五口人,吃的都是桑麻的那点儿工资。
要说这事怨桑麻。查壮把他调到乡政府不久,他就和广播站的播音员小秦——现在的老伴——打得火热。桑麻的宿舍隔壁就是广播站的机房,木结构的老式房子,上面相通。早上,桑麻正睡得迷迷糊糊,机房内便有了响动,先是开机后刺刺啦啦的电流声,预热一二十分钟,播音员小秦悦耳的声音,便通过屋梁上方的空间,传到桑麻耳内。小秦的声音十分好听,清脆,干净,带点甜丝丝的味道。二十六岁的桑麻觉得,这声音太好听了,听一辈子也不烦。桑麻倚靠在床头上,一直伴着小秦四十分钟的播音。桑麻下定决心,要听一辈子这样的声音。小秦播音结束,要回住室补觉,被桑麻拦下。他直截了当地说,小秦,嫁给我行不行?后来,小秦便嫁给了桑麻。小秦没有不嫁的理由,一个临时抽上来的农村姑娘,能嫁个端公家饭碗的干部,当然求之不得。更何况,桑麻一表人才,戴着副黑框眼镜,正被乡党委书记查壮看重,前途光明灿烂。
两人谈上不久,查壮便把桑麻叫到他的住室,劈头盖脸骂了桑麻一顿。查壮说,你桑麻憨了,还是傻了?二十大几的人了,怎么不知道水深水浅?桑麻不知道查壮为何发火,心里嘀咕,我怎么憨了傻了?怎么不知道水深水浅了?查壮见他一脸茫然,一脸无辜,就把话挑明了说。查壮说,你少给我装糊涂!小秦是农村户口,你不知道?你以为一头沉的日子好过?两个人的工资三个人花,和三个人花一个人的工资,是一回事吗?
现在回头想想,查壮真是个天才,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如果老伴也有工作,也有一份工资,老两口在家逗着孙子玩玩,早上到公园打打太极拳,练练二十四式,多惬意,多舒心,哪至于七老八十了,还要出外奔波,到《朝阳》来挣银角子贴补家用?
马奔没来时,桑麻一人编两个版面——二版兼四版副刊,小潘编三版。小潘这姑娘性格活泼,爱说爱笑,不时翻出手机,读个段子,逗桑麻那么一下,把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弄得乐呵呵的。后来,因有马奔的加入,编辑部这种格局,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