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和我谈谈对于二梁的印象吗?”我问王玉春老人。王玉春在当时的山东省军区一师梁兴初司令和梁必业政委身边当了四年的警卫班长,后来这两个人都成了共和国的首批上将。所以,在与王玉春老人的交谈中,我不可能不让他讲一些关于这二梁的有关事情。而一提到二梁,王玉春老人的眼里就充满了激情,话也比任何时候都多。
“这么和你说吧,”王玉春老人说,“如果为我的生命里没有遇到二梁这样的领导,我就不会成为现在的共产主义者。”
……
初遇梁兴初
王玉春在十三团当了四个月的战士。这四个月里,几乎天天有仗可打。当时的沂蒙山区,盘踞着许许多多的日本鬼子。王玉春所在的十三团虽然很少同敌人主力展开短兵相接的大战,但摸到鬼子的眼皮底下,端个炮楼、据点什么的还是常有的事。
这段时间,王玉春可以说是很开心的,尤其是当他用枪亲手将日本鬼子打倒在地的那一刹那。他有个用包谷皮编成的手提兜,那里装了十几颗松籽。起初,别人不知道他保留这些松籽干什么,后来一个老兵没事时从他的兜里摸出给吃了。王玉春知道后,竟气得流出了泪。别人这时才知道,原来,王玉春每打死一个日本鬼子就往兜里装一颗松籽。
王玉春的枪法好,按照他自己说是有点儿天性。他在国民党的自卫团当了八个月的兵,但一仗也没有捞着打,只是平常和团长出去时打些野鸽子什么的,才放它几枪,但他的枪法竟好得出奇。他可以两只手同时打枪。他打枪完全靠感觉,根本不知道瞄准,他要打什么,出枪就打,基本上没有空枪。他的这种绝技很快便在全师传开了,一些枪手经常找他进行比试,而他总是赢的时候多,慢慢地,他也感到在全师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神枪手。这种情况不可能不使他的心情愈发愉悦。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可以在那些老兵跟前吹吹牛,翘翘尾巴了。同伴们也拿他没办法,这是一种比较自然的现象,吹牛得有资本,骄傲得有能力。
到底是年轻,王玉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枪法竟在一个大个子首长面前“掉脚”了。
那天下小雨,他正和同伴们在屋子里进行休整,团通信员来找他,说团长有请。
王玉春跟着通信员来到团指挥所,看见除了团长外,还有一个大个子披着衣服坐在屋子里。
凭感觉,这一定是位首长。所以,王玉春忙立正,来了个标准的“报告”。那大个子摆摆大手,问:“你就是那个自称神枪手的王玉春?”
“是的,首长。”王玉春心里更加高兴,虽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大个子是多大的官,但他有感觉,这个人的官一定不小,因为他看见,大个子坐屋子里,连他们的团长都站着呢?那么连这么大的官都知道自己的枪法好,这当然应该值得高兴了。王玉春还发现,眼前的这个大个子首长两颗门牙特别大,一说话好像要从嘴里掉出来。
“喂,小鬼,走。”大个子首长站起来,拿起一杆三八大盖儿枪,扔给了王玉春,然后便向外面走。
王玉春有些莫名其妙,只好跟在大个子的身后,走出了屋子。
大个子让人在屋子外边的一棵树上贴了一张白纸,中间划出了环数,然后指示王玉春说:“小鬼,来吧,让我瞅瞅,开开眼界。”
王玉春沉着冷静,趴在潮乎乎的地上,“啪啪啪”连打了五发弹,结果是枪枪十环。
围观的人一阵喝彩。王玉春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了,美滋滋地看着大个子首长。
大个子首长没有笑。他稳步上前,又掏出五发子弹,亲自给王玉春压进了枪膛。
“小鬼,再打五发我看看。”大个子说。
王玉春就又趴在地上,打出去了这五发子弹。但这一次,他只打了四十五环。
大个子首长哈哈大笑,说:“小鬼,枪法不错,但还得练呢,你知道如果是在战斗中,你丢的那五环就很可能使你丧命,所以我们要的是百发百中,枪枪十环。”
王玉春有些不服气,心说谁能做到枪枪十环呢?那大个子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从他的手里要过枪,然后站在原地,只用一只右手持枪,“啪啪啪”一个点射,五发子弹转眼就打出去了,结果是枪枪十环。
在场的人倒吸口凉气,竟忘记了鼓掌和喝彩。最感到惊奇的是王玉春,他没想到这个大个子居然站着而且一只手持枪打了个满环。那一刻,他真想跪在地上拜这个大个子为师,只可惜共产党的军队不兴这个。
王玉春的脸有些发烧。这件事几乎影响了他整个一生,从那以后,他无论到什么时候也不敢说大话、夸海口。他真正地懂得了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能人”了。
王玉春羞赧着脸,扭头欲走,但又被大个子叫住了。
“小鬼,咋样,乐不乐意跟着我呀?”
王玉春一时没有弄明白大个子是什么意思,所以,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而这时,他们的团长冲他开了口:“喂,还不快谢谢师长,他想叫你给他当警卫员呢!”
王玉春这会儿才听明白。但他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第一他没有想到,这大个子首长就是他和他的战友们仰慕已久的师长梁兴初;第二他没想到梁兴初师长能叫自己给他当警卫员。
那一刻,王玉春的眼里有了泪水。
战火中成长
一九四三年初,也就是王玉春来到一师师部当警卫战士的第六个月后,有一天,他正在给梁兴初师长擦那支至今还保留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博物馆的驳壳枪,却见一个穿着整齐的军服、年龄在四十多岁、长得瘦小清癯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王玉春虽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从这个人的举止步态,他便感到这不是个一般的人物,所以忙停了手中的活儿,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小个子军人冲他笑笑,示意他坐下。他没敢坐,小个子军人就和蔼地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他极有礼貌地回答了这个人所提出的一切问题。这人便在警卫班的屋子里踱了一番,看了看屋子里的一切,最后又微笑着走出了屋子。
这人走后,王玉春忍不住问起同班的战友认不认识这个人,结果大家和他一样,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大家就开始猜测这个人是谁。有的说像个连长,有的说像个营长,也有的说像个团长,总之,凭直觉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个官儿,至于多大的官,由于当时没有什么军衔,将军和士兵穿的都一个样,都是清一色的土灰色的八路军军服,所以大家谁也没有猜得出他究竟是什么官。直到当天晚上,王玉春才和他的战友们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
那天晚上,师部在所住的一户地主家的大院子里召开了师直属机关干部战士大会,王玉春随便找了个砖头和警卫班的战友们在离主席台(实际就是个用四根木棍支起一块门板类似个主席台样子的东西)很近的地方。大家坐好后,师长梁兴初便一边剔着两颗硕大无朋的门牙,一边走出师部的房门,来到了主席台前。直到这时,王玉春才发现在师长的身后紧跟着白天到他们警卫班去过的那个小个子军人。由于白天这人是一个人到警卫班去的,身边没有参照,所以王玉春当时虽然发现这人个头矮小,但没有想到居然矮小到这般程度。如今他站在那个个头一米八有余的师长梁兴初的身边,王玉春一眼便发现,这人的头顶多就和师长的肩膀头子齐。俩人一前一后出来的那种阵势,不明真相的,只能把这个小个子当成师长的贴身警卫员。
然而,很快大家就发现,梁师长坐在那个简易的主席台后,这小个子也走上前来,坐在了那个主席台上,而且紧挨着梁师长。连那些副师长、参谋长等都在他的旁边坐着呢。
这一新奇阵势不能不使大家惊讶了,本来有些嘈杂的会场一下子静寂起来。
梁师长发现会场肃静下来,便随手扔了用于剔牙的笤帚棍,不失时机地开了口:“现在,咱们开会。我先给大伙介绍一个人,”梁师长说到这里把大手向那个小个子军人方向一挥,“这就是上边给我们派来的新政委,和我一个姓,叫梁必业。大伙欢迎。”
梁师长话音落后,并没有太多的掌声,大家还沉浸在惊奇之中,好一会儿,大家接受了这个现实后,掌声才热烈起来。
“好了,现在就请咱们的新政委给大伙讲几句。”梁师长说完就没事似地卷起自己的旱烟筒来。
余下就是这个新来的政委、后来的共和国赫赫有名的中将梁必业的就职演说了。当然,梁必业政委当时都讲了些什么,王玉春自然是记不得了,印象中,他只记得这个梁政委非常有口才,虽然有点儿学生气,但大家都很乐意听,百听不厌。
在一师的日子里王玉春可是过足了打鬼子的瘾。一师向来是以打硬仗著称的王牌军。王玉春在这支部队的四年多的时光里,大小战斗打了二百多场,战斗频繁时,十多天就是一仗,二十多天就能端掉鬼子的一个炮楼、据点。采访时,我不由地问了老王一句:“你打了这么多的仗,咋没立个功什么的。”老王一撇嘴,有些不悦地说:“立功?那时真还没有想到过,也没有人拿这东西当回事。这么和你说吧,我有个战友,一个人炸了鬼子的一个碉堡,但也没有立什么功。那时可不像现在,干点儿事儿就想得个奖,立个功什么的。那时候打仗就是我们的工作,没什么奇怪的,属于正常的事,就像你们这些记者呀作家呀,写稿是分内的事儿,你总不能写个稿就要求组织上给你点儿奖励吧?”
我知道我问的有些不恰当,面对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你这样去问简直就是对他的一种污辱。
王玉春从基层部队被梁兴初一句话调到师直属警卫连当战士,表面上看是到了首长身边,离战场远了,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个时候的警卫连和一般的战斗连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警卫班的那几个战士整天围在师首长身边外,其他人基本和战斗连一样上第一线去打鬼子。
跟随二梁的那段时间里,王玉春和他的战友们打了多少次仗、打死了多少鬼子和伪军他记不太清了,但有些大仗他还是可以记得的。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老人给我讲了几个他亲身参加的战役。
一九四三年初,王玉春所在警卫连跟随二梁在山东巨野和日军打的那一仗,老人记得十分清楚。
那是个春寒料峭的时节,大家的棉衣还都没有脱,师长梁兴初由于身材高大,穿着的棉衣有点儿瘦,一哈腰就把后背上的皮肉暴露了出来,袖子也太短,半截粗壮的小臂总是裸露在外,被刺骨的东北风一吹,时常就皴裂得沁出血来。而他们的政委梁必业则由于身材矮小,身上的棉衣十分肥大,棉裤筒即使挽起来也还拖在地上,一走路两个裤简便像两只笤帚一样在地上扫着,卷起许多灰尘。
在这一仗的头两天,二梁率领他们这支仅有两千多人的队伍攻下了日军在巨野的一个大型据点。部队正在休整,准备开赴新的战场上时,接到了确切的情报,日军的一个大队大约五百多人和两千多伪军正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他们逼来,他们已经处在敌人的合围中了。
接到情报的当晚,二梁召集全师官兵开了个动员大会。会前,王玉春和他的战友们动手用松木杆子临时搭起了个台子。全师两千多官兵集合后,梁兴初师长就一纵身跃上了那个木台子,王玉春说: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梁师长跳上木头台子时由于棉袄向上拉动,后腰的皮肉又暴露出来。
梁师长的讲话很简短:“弟兄们,鬼子已经把我们包围了。我们一师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用我们的这一百多斤和鬼子拼了。古语讲‘狭路相逢勇者胜’,别看他小日本人多枪多,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冲的,冲的怕不要命的。现在我们就是不要命了,就是要和小日本决一公母(梁兴初口头语,总是把雌雄说成公母)了,大家给我听着,明天开仗时给我狠狠地打,打不过他也要崩他一身血,打死一个够本儿,打死俩赚一个,打死三个……打死三个的我给他奖励十发子弹,只要我梁大牙不死,说话一定算数。”
大家听到这里鼓起掌来,鼓掌的人大多都是为了那十发子弹。没有参加过战争的人是不会理解战场上的军人对于枪支弹药渴求的那种心情的,尤其是在当时那种装备十分落后情况下的共产党的军人。要知道,当时像王玉春那样的士兵,参加这样的一场大战,每人才领到十发子弹。
梁兴初讲完后,小个子政委梁必业费力地爬上那木台子,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直把包括王玉春在内的所有官兵讲得群情振奋才下了台子。
共产党所以得胜利坐江山,一个根本的东西就是时刻没有忘记民众,时刻都在赢得民众的支持和援助。动员大会后,听说二梁的一师要打大仗了,巨野的百姓纷纷前来劳军,他们给官兵们送来了煮熟的鸡蛋,送来了焦黄的煎饼,送来了香脆的咸菜疙瘩。当晚,官兵们饱餐战饭后,又都围在了那个木台子前,观看师宣传队演出的话剧,话剧的名王玉春没有记住,但却记住了情节,讲的是古代妻子送丈夫从军的事。
第二天天不亮,全师便进入了大山之中。上山后,大家动手挖了简易的工事。由于当时还没有解冻,工事非常难挖,好多人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天大亮后,鬼子的队伍便在山下的一条土路上出现了。王玉春看得非常清楚,说是鬼子的队伍,其实绝大多数是伪军。伪军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走在队伍的前面,鬼子穿着黄色的衣服,走在队伍的后面。鬼子和伪军都扛着清一色的大盖儿枪,黑压压的一片。
鬼子的队伍离王玉春他们埋伏的地方越来越近了,大约距离他们一百米远近的时候,王玉春的班长悄声命令大家上刺刀,压子弹。王五春把刺刀迅速上好,便开始往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大盖儿枪里压子弹。鬼子的队伍离王玉春他们七八十米远时,王玉春的手开始痒痒了起来,但连长还是不下令开火,他只好眼睛看着那些侵略者,想着被这些侵略者炸死的老娘的样子。鬼子离他们只有五十米左右的时候,工玉春身边的班长悄悄传过话来:“连长命令,先瞄准那些穿黄衣服的鬼子打,只要把这些鬼子打倒了,那些伪军就好解决了。”王玉春很服气连长的这一决策,便悄悄地把枪口对准了一个穿黄衣服的日本鬼子的脑袋。
王玉春刚刚把枪口对准鬼子的脑袋,就听见连长大喊一声“打”。而几乎和连长的喊声一齐,王玉春的枪便响了,接着,他便清楚地看到,那个被他瞄上的日本鬼子一头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其他战友们的枪也都响了,霎时,枪声大作,硝烟滚动起来。
鬼子被二梁的队伍迎头一击,一时大乱,但不一会儿便稳定了下来,他们一边在山下迅速架起轻重机枪进行反击,一边把十多门钢管炮架好了,所以不久,便有呼啸的炮弹向王玉春和他的战友们的阵地上飞来。
二梁的队伍虽然勇猛,但因为没有日本鬼子的这种钢管炮,所以火力一下子被敌人压住了。这样他们只好倚靠那简易的工事进行掩护,伺机开枪射击敌人。
距离敌人较近的一些工事被鬼子的小钢炮炸毁了,许多官兵被炸死和炸伤。一师的官兵们气得骂娘,但由于鬼子的钢炮火力太猛,大家都不敢抬起头来进行反击,只能眼看着鬼子边用钢炮轰炸,边组织向山上冲锋。
梁兴初眼睛红了。
“组织人,一定要把小鬼子的钢炮给我炸掉。快,给我把警卫连的王玉春叫来!”梁兴初喊叫着。
王玉春随着通信员飞快地来到了梁师长的面前。
这个时候,从另外几个兄弟部队调集过来的十多个投弹高手也已经来到了梁师长的面前。
梁师长指着山下敌人的那几门钢炮问王玉春他们:“王玉春,你们说,能不能把小鬼子的钢炮炸掉?”
王玉春看了看鬼子的炮位到自己的阵地的距离,说:“试试吧。”
梁兴初有些恼火地说:“我不叫你们去试,是一定要把它们给我炸掉。否则我们就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大山。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包括王玉春在内的几个投弹高手嘶里敢说听不明白,忙分散开来,带足了手榴弹,一点儿一点儿向敌人的钢炮阵地靠近。
这时,王玉春便发挥出了他的投弹远和准确的特长,在距离敌人五十多米远的地方,他居然用七颗手榴弹炸毁了敌人四门小钢炮。这不久,其它兄弟连队的几名投弹能手也集中力量,轰击敌人的钢炮,最后终于把鬼子那十多门钢炮全部炸毁了。
敌人的钢炮哑了,战士们便敢抬起头向敌人射击了。于是,一师的阵地上,官兵反击敌人的枪声又密集起来。
梁兴初见此,裂开大嘴,露出两颗硕大无朋的门牙,哈哈大笑起来。
鬼子的钢炮一失去它的威力,士气也随之减了下来。尤其占敌人总数绝大部分的伪军,可以说,他们之所以能够参加这场战斗,一方面是出于无奈,另一方面认为鬼子有当时二梁的队伍还没有的钢炮,认为取得胜利还是有把握的。但是眼下,十多门钢炮全部被二梁的士兵给炸毁了,他们的精神上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战斗打到下午三点多时,敌人便不再组织新的冲锋了,而且鬼子的队伍在渐渐地向后撤退。
鬼子要逃。二梁和一师的官兵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狗日的,来了,就别想回去。”梁师长向他的部队下达了命令,“兄弟们,给我冲下去,杀他个狗娘养的,不许放走一个小日本!”
梁师长的这顿骂很快便变成了冲锋的命令,稍顷,全师的大反攻便开始了。一师的官兵像潮水一样从山上冲下来,立刻就将日军的队伍分割开来。本来,鬼子还是宁死不屈的,可是那些伪军是见硬就回的种,发现梁兴初的队伍来势太猛,早就吓得不行,纷纷缴械投降,鬼子见大势已去,无心再战,最后也纷纷投降。
这一仗,二梁的一师打死打伤日伪军一千余人,其他全部被擒。
巨野二役,二梁更加喜欢起了王玉春。本来,梁兴国是想把王玉春调到自己的身边当贴身警卫的,由于当时他的身边已经有贴身警卫,所以就没有那么做,但是,他还是把王玉春从警卫连中调到离自己更近一些的位置,让他到师部为师首长当了一名通信员。
当上通信员,王玉春就几乎和二梁等师首长们形影不离了。
说是通信员,其实也没什么信可传,首长有什么事也根本不写什么信,就是把他们这几个通信员叫到眼前,口授需要传达下去的事情,之后便完全看通信员的记忆了。
讲到当通信员的那段经历,王玉春充满了怀恋之情。尤其对于他的那几个师首长们。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事情。有一次,一师和鬼子进行一场夜战,梁兴初命令他到二团去传达一个命令。他听明白后便向距离当时师部二十余里的二团跑,等跑到二团;把梁兴初师长的命令传达下去,又跑回师部所在地时天已经大亮了。令他惊异的是,师部所在地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一些马草和吃剩下的饭什么的。
部队转移了。王玉春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鼻子一酸,坐在山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那时的王玉春虽然已经有三年的军龄,但他毕竟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呀!
哭了一会儿,这个十六岁的老兵就不哭了。他当然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想办法找到部队,找到二梁。他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便开始沿着部队撤退时留下的痕迹进行寻找。一直找了五天五宿,才找到了他的师部。五天五夜,他没吃一粒米,饿了就吃山间的一些野果,渴了就喝山间的泉水,衣服被树枝刮破了,露出了皮肉,鞋底被山石磨穿了,就光着脚丫走……当他像个野孩子似地出现在一师师部门前时,大家居然有些认不出他了。而当认出他时,便又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惊奇地看着他。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十六岁的孩子还能找到自己的部队。尤其二梁,师部接到省军区十万火急的通知不得不迅速转移,他们就认为这个十六岁的孩子也许永远找不到部队了……当天晚上,梁兴初便吩咐炊事班,专门给王玉春做了点儿好吃的,他和政委梁必业亲自陪着这个十六岁的通信员吃了一顿饭。
由于王玉春表现突出,不久,他被破格提拔为警卫连警卫班班长,从此,他便成了最直接保卫以梁兴初和梁必业为首的一师师首长的警卫班长。
抢占东北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是决定中国命运的秋天。侵略中国八年的日本帝国终于没能实现他们把中国变成殖民地或附属国的野蛮梦想,宣布无条件投降。由此,中国人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格局已成定势。
然而,究竟由中国的什么人来主宰中国人的命运,是国民党人?还是共产党人?当时的日本军队虽然侵略中国八年,基本上是盘踞在中国的东北,所以,日本帝国的投降和全部撤出中国境内,实际上中国的东北就成了军事上的真空,因为当时无论是共产党的军队还是国民党的军队,都在关内。谁先占据了东北,谁就有可能主宰中国的天下。因此,抢占东北便成了能否主宰中国命运的关键所在。对此,作为国共两党的最高首脑——蒋介石和毛泽东都不可能不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可能不采取非常行动。这两个注定有一个要主宰中国命运的政治家正在重庆进行艰难的和谈,在谈判桌上,都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背后,却都在进行部署抢占东北的军事力量。所不同的是,共产党人考虑到自己的装备不如国民党,人家是汽车、轮船和飞机,自己是布鞋和两条肉腿,所以来了个笨鸟先飞,提前迈开了抢占东北的步伐。
王玉春当时对东北是一无所知。就连二梁的山东省军区一师在内的所有共产党的军队,绝大部分官兵都不知道东北是个什么样。在部队开赴东北前,以梁必业政委为首的做思想工作的军官,说破了嗓子,甚至把东北说得比关内强(现在看来,当时这么做也是必须的),天天能够吃到猪肉炖粉条子,但仍然还是有三十几个官兵(绝大部分是士兵)开了小差,趁着夜晚,有的带着枪穿着军服,有的穿着军服,把枪扔在了营内,有的把枪和军服全部扔在了营内,穿一身便衣和这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拜拜”了。王玉春当时是二梁的警卫班班长,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领导的这个班,居然也有一个警卫战士扔了枪,穿着军服开了小差,而且这个警卫战士还是梁兴初师长的贴身警卫。
这个警卫战士开小差的当晚,二梁给他们的警卫连开了个小会,整个会都是梁必业在讲,梁兴初一言没发。但是王玉春看得出,他的师长对于这个警卫战士开小差的事很气愤,也很伤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烟。会要结束时,梁政委问梁师长有什么说的没有,梁师长才站起来,对警卫连的全体官兵说:“现在咱们把话说明白,如果你们离开一师是因为感到革命没有希望,那么我还是要劝你们不要这么想,共产党一定能够胜利坐江山的。但是,如果你们走是感到我梁大牙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那么我不留你们,乐意走就走吧。”
梁兴初的这段话虽然没有更多的大道理,却管了用。从那以后,警卫连的官兵没有一个开小差的,一直到解放战争的胜利。
王玉春和他所在的一师是从济南起程开赴东北的。起程前,部队发下了棉衣。在向东北开赴的一路上基本是夜里行军,白天睡觉。两个多月后,他们走到离长城很近的河北五田县。在玉田,部队进行了休整,开了三天会,然后又向关外进发。这次走了半个来月,他们便看到了连绵不断的万里长城了。但看到长城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头上的国民党向东北运送兵力的飞机,看到国民党的飞机,大家就更加感到应该加快速度向东北战场上开赴了,所以,用不着当官的动员,大家就主动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出了关,一进入东北境内,他们首先感到的就是天气冷得出奇,用王玉春自己的话说叫“冷得让人无法想象到热是什么滋味儿”。在辽宁建昌,王玉春第一次看见了火车和火车道。因为警卫连的战士们大多都是乡下的农民子弟,都没看过火车和火车道,所以一见到火车道,便都跑了过去观看。有的趴在火车道上听有没有火车要来,还有人用手去摸那冰冷的火车钢轨,结果手上皮肉一下子粘在钢轨上,好多战士的手都被钢轨沾去了一层皮。
进入东北后,王玉春所在的一师便经常与先期到达东北的国民党军队零星部队遭遇并开了火。这些仗大多都比较小,大的就那么几次。一次是一九四五年末打的辽宁境内的秀水河子。当时,秀水河子驻扎着头一天来到这里的国民党的五个营,大约一千多人的兵力。二梁的一师奉命到黑龙江省与吉林交界的双城东北野战军总部进行集结,准备参加后来著名的辽沈战役。而要到达指定地点必须得通过这个秀水河子,所以,和秀水河子的守敌这一仗是在所难免的。那是二场歼灭战,虽然国民党军队这五个营的兵力装备十分精良,枪械和车辆全部是美式的,但还是没有抵得住二梁的王牌一师,只一夜的时间,这五个营、一千多人的国民党队伍除了有一个营长带着一个排的人跑掉了外,其它全部被歼。
这一仗虽然胜利了,但是后来王玉春想起来却有些后怕,原因是在那一仗里,他所保卫的梁兴劝师长差点儿被敌人的炮弹炸飞了。那是战斗进行到深夜时,性情比较急的梁师长非要出指挥所到连队的阵地上看看,大家知道劝也不行,最后王玉春只好率领他的警卫班的二十几名战士一齐保护着梁师长来到了二个连队的阵地上。
阵地上工事已经被敌人炸得破烂不堪了,只有十几名官兵在和强大于他们数倍的敌人进行对抗。梁师长一看这个阵势,马上命令和他一齐来的警卫班投入战斗,掩护那十个人撤退。他自己也跳进了战壕,亲自指挥战斗。王玉春一边和他的战友们投入战斗,一边传达师长命令,让那十几人迅速撤退。十几分钟后,那十几人渐渐撤完了。这时敌人好像知道了这个战壕里有一师的师长梁兴初似的,火力更加凶猛起来。王玉春一看形势不好,便提醒梁师长赶快撤退。可梁师长这时已经和敌人打红了眼,不断拣起阵地上的手榴弹向敌人那边投,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王玉春感到这个时候不采取强制措施不行了,所以毅然下令,让两个战士架起梁师长向后撤,其它的同志进行掩护,这样才把梁兴初师长弄下了阵地。等他们全部撒下去后,就发现那个阵地被敌人的炮火炸得无影无踪了。
战斗结束后,梁必业对王玉春当时的那个决断给予了肯定,表扬了他在关键的时候救了师长的命。而梁师长却不那么认为,老是怪王玉春不听他的指挥。当然,对此,王玉春却没有把师长的责怪当回事,反正那个时候就该那么做,他始终这么认为。
秀水河子全歼了国民党装备精良的五个营后,二梁的一师声名更加大振,在部队继续向北开赴的过程中,一些小股敌军,只要听说二梁一师开过来子,便象征性地抵抗一下,然后便让开路,让他们过去,有的甚至连抵抗一下都没有,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这样,二梁的一师很快便途经沈阳、抚顺等地,向长春方向飞速行进了。
一九四六年二月临近春节时,二梁的一师来到了长春。由于二染的部队行动迅速;比国民党军队先期到达了长春,致使长春的市民还以为是国军到了,居然张贴着欢迎国民党的标语,拿着国民党的小旗来迎接他们入城,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在长春,二梁的部队只住了一夜,然后便向更北的东北野战军总部开进、集结。在他们离开长春的第二天,国民党的军队就进驻了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