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罗锅子别看其貌不扬,可是颇有来头——他原本是帽儿山“占三江”匪首的儿子。罗家是皮匠世家,因从内蒙收购四车毛皮被“马匪”抢劫,祖父丧命,倾家荡产,父辈兄弟俩落草为寇。十年前,手下炮头擅自端了中东铁路上的一个骚达子(俗称俄人)护路哨所,夺了一批精良武器装备。惹恼了“白毛将军”霍尔瓦特,调集哈埠铁道兵旅团围剿。占三江二百号弟兄横尸帽儿山,仅回家送钱的罗锅子、下山送海叶子(信)的二叔“飞毛腿”幸免。为报仇叔侄俩在“将军府”附近买了间小门市,开了间皮铺,伺机刺杀霍尔瓦特。叔侄缜密安排,欲行刺时,霍尔瓦特因中俄工人罢工被迫去职回国。从此,二叔“飞毛腿”成了独往独来的盗贼,专盗日俄富人的店铺。罗锅子是眼线,皮铺成了窝点。二叔因年事渐高,力不从心,决定培养两个帮手,盗掠几家富豪后,金盆洗手,置地经商,安享晚年。罗锅子得知赵双全和刘柱身世,相中了他俩。
第二天,罗锅子与赵双全和刘柱买了些香烛纸马,来破碉堡给小兄弟们收尸,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先行收尸掩埋了,还堆了坟包。赵双全和刘柱在坟前摆供烧了些纸钱,挥泪发誓:“一定惩处凶手,为兄弟们报仇!”破碉堡不敢再住了,两人只得又随罗锅子回到了皮铺。
为了寻仇,赵双全和刘柱特意去协和诊所换药。有意打听横路,美和子言称横路不辞而别,不知去向。两人又潜伏在诊所附近观察了几日,也不见横路踪影。罗锅子好吃好喝招待二人,表白愿收二人为徒,教做皮鞋。大讲“身怀一技,终身受益”“要想富,开店铺”“街头一席地,强似百亩田”的道理。刘柱满心愿意,赵双全为有栖身之处,也同意了。二人拜认师父,从此在皮铺学徒。
关世雄充当救星,解救了白雪梅,雇用赖八的布篷马车拉到哈市后,安顿在学友富荣强的私宅。心怀叵测的他开始暗中实施不可告人的勾当——先要骗奸白雪梅包养些日子,再拱手奉献给色狼好友富荣强,为自己步入银行当上帮办铺路。花花公子富荣强现为“华俄道胜银行”买办,混迹于富商大贾间,浪荡在花街柳巷中,正春风得意。
关世雄为白雪梅买来些时髦衣装饰物和化妆品,让白雪梅精心打扮后,带领她去马迭尔、秋林等大公司和商场谋职。遇见熟人,介绍白雪梅,言称是自己女友。白雪梅碍于情面,又欠有人情,只能羞答答默认。一日傍晚,关世雄买来了一些酒菜,眉开眼笑地称为白雪梅谋到了“朝鲜银行”招待员职位——“朝鲜银行”是朝鲜沦为日本殖民地后,由日本中央银行操纵在哈埠设立的分行,独家发行日本金票流通券。“金票”被日本政府定为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法定货币”。该行生意兴隆,存款、放款数额很大,连秋林商会也率先改卢布本位为金票本位,开了以金票折算卢布的先例。白雪梅闻听后格外高兴,不过,内心也划魂儿,朝鲜银行的职位怎么能轻易谋求到。关世雄要庆贺庆贺,摆上香肠、蛋卷、松仁小肚、叉烧肉等熟食,便去厨房倒酒,因为他要做手脚只得在酒柜旁行事。
关世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白药面(迷魂药)倒进一个高脚杯里,斟上小半杯红葡萄酒,端杯晃了晃,药面融化没留下任何痕迹。他往自己杯子里斟上大半杯红葡萄酒,端着两杯酒回到客厅,笑眯眯故作关爱地让白雪梅少喝一点,将小半杯酒的高脚杯放到白雪梅面前。
白雪梅在舅妈家饱受虐待和屈辱,时刻加小心地提防着。她更知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尤其自己又是女孩子,防范心理很强,对富家子弟更加存有戒备。关世雄盯着她的色眯眯眼神儿已经让她怵惕:瞥眼面前的小半杯红葡萄酒,不由多了一个心眼儿——她故作撒娇地摇晃关世雄的胳膊,柔情蜜意地说:“关哥哥,要庆贺,得满杯,满酒半茶嘛。我还得敬酒感恩致谢哪!去把酒瓶子拿来,咱俩喝个痛快。”关世雄被娇滴滴的白雪梅迷得骨头都酥了,美滋滋地忙奔去厨房。白雪梅乘机端过关世雄的酒杯,把红酒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些,留下小半杯,将自己的酒杯放到关世雄位子上。随即掰截香肠,故作馋嘴地咬吃着去迎关世雄。
关世雄捧着酒瓶子乐呵呵走回客厅,白雪梅忙迎上,调皮地将香肠塞进关世雄嘴里,努嘴在关世雄面颊上亲了一口,一把掠过酒瓶子,嬉笑着回到座位。
关世雄嚼着香肠,满口香,满心乐,美出了鼻涕泡。白雪梅将两只高脚杯斟满红葡萄酒,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道:“关哥哥,承蒙您侠义相救,感恩不尽,终生难忘!这笔钱容我后还,这份情容我后报!来,我敬你一杯——我不担酒量,你大哥哥得让着小妹妹,我抿一口,您喝半杯……”
喝几杯葡萄酒,对关世雄来说全当是漱漱口,何况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瞅着就要搂进怀里的靓妞倩妹,他的心早陶醉了。白雪梅抿一口,他喝半杯。白雪梅一杯酒没抿完,他已喝了三杯。突然感觉头有点儿发晕,眼瞅白雪梅的笑脸都扭曲变了形。他醉了,他被自己下的药迷倒了,身不由己地栽歪到沙发上。
白雪梅惊吓得目瞪口呆,显然,关世雄在给她的酒杯里下了药,好后怕啊。此处不可久留,关世雄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躲过这一难,定会有下一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走,又不能不辞而别,得走得仗义。思谋片刻,她走到写字台写了张字条:“关哥哥,你喝多了,没敢打扰。我兴高采烈地去了朝鲜银行,看到的是‘本行不聘员工,请勿叨扰’的告示。恰遇同学,让我去与她同住。感恩你的搭救,容我后报。赎身钱算我欠你的,留下欠条为凭。”白雪梅又写了张“欠关世雄大洋五十块,容后还。以此为凭。”随即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拎包就走了。
关世雄昏迷到深夜方才清醒,不见了白雪梅的踪影,晓得自己中了自己的圈套,怒骂自己是“大笨蛋,窝囊废”,没斗过一个小妮子。看见写字台上的留言,又气又恨,咬牙切齿,愤然撕碎。他收起了欠条,认为这会是他有朝一日要挟白雪梅的撒手锏——羔羊是难以逃脱狼追虎撵的……
白雪梅摆脱关世雄后,找到了她祖父开钱庄时有交情的老主顾白俄老太太。老太太名叫斯洛娃,女花腔高音歌唱家。她的父辈有亲友来北满修建“东清铁路”(中华民国建立后改称中东铁路)。俄国爆发布尔什维克革命后,她和家人随同大批沙俄军人和贵族避难来哈尔滨投靠亲友。当时的哈尔滨是白俄人境外的最大聚集地,光俄国人学校就创办了十几所。斯洛娃被聘为几个学校音乐导习班声乐教员,在哈埠白俄圈子里颇有些名望。白雪梅小时候曾跟她学声乐,习钢琴,她的才艺天赋,很受斯洛娃老太太赏识。若不是钱庄倒闭,家境败落而辍学,白雪梅会在声乐上有更大的造诣,说不定已经走红。斯洛娃老太太重交情,重友谊,收留了白雪梅,并介绍她去俄国人创办的“白玫瑰”演艺社当歌手。
一天,“白玫瑰”演艺社在巴拉斯电影院演出,白雪梅演唱了一首俄罗斯歌曲《白桦林》,赢得满堂彩。陪伴犹太夫妇和儿子来观看演出的关玉洁认出了白雪梅。关玉洁怕白雪梅不肯见她,散场后,拜托犹太夫人约见。在侧厅里,关玉洁见到了白雪梅,两人既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关玉洁与关世雄是一母所生,她愤恨老父纳小妾尤其是纳了学友,也更对包办婚姻不满。女中毕业后她要自由自主,便给犹太富商当了家教,教习汉语。家中“定亲出丑,不欢而散”令她格外欢欣,指望从此摆脱包办婚姻的束缚。白雪梅和关玉洁躲在僻静处悄声交谈。白雪梅感激赵承斌帮她解脱,认定是和关玉洁合谋设计所为,对赵承斌被驱逐家门而愧疚,急于得知赵承斌的下落。关玉洁也想找到赵老三,她要找他闹腾,逼他与赵家提出退婚,还她自由。两人问候了几句,互留了电话,便匆忙分手了。
两天后的傍晚,白雪梅排练刚结束,就接到了关玉洁的电话,约她到中国大街(现中央大街)58号的“米尼阿久尔”茶食店聚餐,有要事相告。
白雪梅走进茶食店里间,不由愣住:关玉洁身边伴有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他便是关世雄巴结的富荣强,是外表文质彬彬内心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浪荡公子。关玉洁亲热地拉过白雪梅,向富荣强介绍。白雪梅闻听此人是关世雄提及的富荣强,心中立时多了几分怵惕,只怕又要被拉上贼船,便硬着头皮应付。
富荣强排场讲究地点了几样茶食店的招牌果子和西餐,菜品刚上桌,关世雄赶来了。白雪梅内心暗暗叫苦,只怕又要恶鬼缠身。关世雄很油滑,压根没提白雪梅离他而去的事,客情寒暄几句,便张罗起饮酒来。白雪梅只好逢场作戏。
其实,这次聚餐本来是关世雄撮合妹妹与富荣强交好的,他一心想扯着妹妹的裙带巴结上富荣强。关玉洁则对富荣强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恶——她私下打听过,富荣强是寻花问柳的浪荡公子哥,不能托付终身。为了避免富荣强的纠缠,她特意约来白雪梅作陪,没承想反而害了白雪梅。白雪梅不知里就,为摆脱关世雄纠缠,故意与富荣强亲近,殷勤地斟酒、夹菜、盛汤、点烟。整得关世雄暗自憋气窝火。关玉洁以为白雪梅犯贱,套近乎巴结富荣强,心里很不舒服,暗自生厌,谎称快到给犹太富翁家孩子上课时间了,紧忙告辞,匆匆走了。白雪梅故作想起什么事,急喊着:“等等,我还有事哪!”慌忙追了出去。
白雪梅在茶食店门口追上关玉洁,本想解释一下。关玉洁却嗤之以鼻:“追我干啥?快回去巴结奉陪啊,没出息!”关玉洁一甩手,气咻咻地走了。
被闪下的白雪梅很是委屈,一阵心酸,眼泪涌满了眼窝儿,强忍着顺便倚靠灯柱平静心情。欧式路灯的玻璃罩子发出昏黄柔淡的光亮,灯影里的她显得非常冷落和孤独。一个拎酒瓶子白俄汉子凑过来调戏她,白雪梅呵斥着匆忙跑开了。
酒桌上,关世雄声称他妹妹吃醋被白雪梅气走了,说白雪梅是浪荡女子的坏话,要打消富荣强对白雪梅的念想,竭力怂恿富荣强与他妹妹交好。说他们俩才是金镶玉配,富关两家才是门当户对。富荣强嘻嘻哈哈地应着,内心里却盘算着一定把这两个小女子都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