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复四年。
长安,中书令府。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春风挥舞着柔若无骨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大地,所有尘封已久的事物,都在春风缠绵拘呼唤中复苏过来。
中书令府大院中,借着重中外泄的灯光,可以清晰的看见许多花都已含苞欲放,有几枝已羞答答的露出五颜六色的脸庞来。
这显然是一个充满着勃勃生机的春夜。
但屋中那位仍立于深夜的灯光中的人,仍双眉紧皱,似乎去冬的寒意还紧紧的锁于他的面目间。
这人年约六十,身材略瘦,但显出一副精干的样子。他正是当朝的中书令颜训(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为当时中央的最高行政机构),颜训此时立于窗前,眼望无垠夜空,心中思潮此起彼伏,他虽位列三公,但朝中内有宦官杨复恭、骆金颧、刘景宣、韩金海、张彦弘等人专权,外有各节度使拥兵自重。尤其是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京畿道节度使朱温二人,更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尤其是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虽自改名为朱金忠,但其欲篡位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朝中不论文臣武将,还是内室宦臣,不是投于李克用、便是依仗于朱温,就连自己也得假意和朱温情投意合,称兄道弟,才能在朝中执事。而此时国内饥荒四起,盗贼蜂拥,各地反叛朝廷之事此起彼伏,民不聊生。而自己身为当朝中书令,竟然束手无策,一想到此,颜训便不禁冷汗直冒,深感自己愧对朝廷与天下百姓。
一个人影警惕地猫缩于中书令府的围墙下,静伏许久,确认四周无人注意这里时,才猛的一纵身,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绝顶轻功,轻飘飘的越过围墙,到了里面,他依旧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府里的明哨和喑卡,悄无声息的向中书令的卧室处潜去,看他的行径,竟是对中书令府的路径十分熟悉似的。’
没一会儿,那人已远远的看见颜训如此深夜竟还立于窗前,便伏下身子,顺手拈起一枚石子,手一扬,石子便迅急的向颜训飞去。但石子并未击中颜训,而是从他的身边经过,“啪”的一声落在了床上。颜训听得床上的响动,便回身向床边走去想看个究竟。
就在颜训回身经过桌上的油灯时,那人又是远远的手一扬,屋中的灯光便一下应手而熄,就在这一刹那,那人已借着夜色越窗而入。
颜训还未走至床边,忽见灯火莫名熄灭,随即又觉身后有人,他还未来得及呼喝,便已被来人捂住嘴巴,随即那人轻声道:“颜大人莫慌,在下钱贞。”随即那人放开手来。
颜训惊喜的道:“钱少侠,是你。”
钱贞今年才二十五岁,却已仗着家传的绝学“游龙枪”与“金刚手”,成为黄河以北最有声望的少侠。颜训一直在暗中网罗武林异才,以便与朝中别派势力抗衡。他见钱贞武功高绝而又年轻有为,一直想保他入朝为官。但钱贞见朝廷腐败,当今皇上昏庸,虽替颜训办过几次大事,却一直不肯入朝为官。颜训也无可奈何,今见其深夜寻来,怎不令颜训颇感惊喜。
但随即颜训猛地一惊,凭着多年为官的直觉,钱贞半夜如此神密而来,必有要事。于是颜训过去伸手将一个书架轻轻推开,往墙壁上用力二推,这处墙壁忽地翻开,原来却是一道暗门。他拉着钱贞闪身而入,随即又将书架还原。进了密室,两人重新坐好,颜训关切的道:“钱少侠深夜造访,莫非有甚要事?”
钱贞面露忧色道:“颜大人可知铁血会么?”
颜训耸然动容道:“可是江湖中传言专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集团铁血会?”颜训虽身为中书令,但因于江湖人土接触频繁,所以对江湖中事也颇为了解。
钱贞道:“不错,我在益州无意中探听到朱温已重金聘请了一批铁血会的杀手,准备入京行事。”
颜训双眉蓦地紧锁起来,神色间充满了担心与不安。
钱贞继续道:“铁血会虽然善恶不分,但他们却一向遵守江湖规矩,不论是收了谁的钱,就一定会替客人将事办好。据说他们至今还未失过一次手,所以整个江湖对铁血会都是谈之色变。”
颜训强压住内心的不安,试探着问道:“你可知他这次入京目标是谁?”
钱贞道:“不知,但朱温这次为了确保行动的万无一失,竟然特意出巨资请出了铁血会四大杀手中的猎狗和石头两人。猎狗不仅武功奇绝,更是当今天下最善于追踪术之人。而石头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自入江湖以来杀人无数,却从未败过一次。朱温这次不惜代价请动他们两人,想必他要杀之人非同小可。而朱温身为京畿道节度使,京师已在他的控制之中,所以我猜他要杀之人必是朝中要人,他不便出手,才会以重金请杀手行刺。而当今朝廷重臣中真正是朱温眼中钉的人,却以颜大人为首,所以在下才赶在,铁血会杀手的面前,星夜赶奔京师报信。”
颜训听后,默默沉思不语。
钱贞道:“在下先前接近中书令府时,已发觉中书令府被人暗中控制。看来,他们是要等到铁血会的人来了再行事。”
颜训听了之后,面色更加沉重起来,许久他才自言自语的道:“大厦将倾,若之奈何?”
钱贞见颜训神色大异于常,连忙问道:“颜大人此刻莫非有甚心事?”
颜训道:“朱温手握重兵,把持朝政,而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却还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朱温早有取而代之之心。但当今太子李机年纪虽小,却有重振朝纲之雄心壮志,却是朱温日后篡位的最大障碍。而我与太子过往甚密,早已引起朱温的注意与不满。这次朱温收买杀手入京行事,必是意欲先制我而后除太子啊。”
钱贞道:“朝廷争权夺庞的事我不想去理他,但颜大人一心为民,铁胆忠心,我却不能眼看着大人落于朱温之流的手中。请大人放下一切,趁铁血会的杀手还未入京,由在下连夜护送大人出京去吧。”颜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钱少侠的好意,颜某在此谢过,不过颜某此时却不能走。”钱贞道:“为何?”颜训道:“朱温的目的必是先制我而后除太子,如果他们监视我的人一旦发觉我连夜出走,势必会认为事迹败露而孤注一掷,不等到铁血会的人来他们便会动手。我与朱温共事多年,深知他的心思,他这次行事想必经过深思熟虑,先用杀手,如成功,他便会以正义之士的面目来重整朝廷。如不成功,我想他也会利用自己手中的重兵行事。当今皇上软弱,才会令得奸人当权,而如若李机太子日后登基,却有重振朝纲,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可能。试想若让朱温挟持别的皇子甚或朱温之流登基,天下势必更加不可收拾,老百姓的日子也就更加难过了。”
钱贞动容道:“大人深谋远虑,赤胆忠心,非小人这等山野草民所能望其项背。”
颜训快步走到书案前,挥毫急就一张字帖,递给钱贞,然后将太师椅移开,拉开一块地板,下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颜训道:“这地道往左走可直通大内,往右走可达于中书令府外街的张家巷中,你拿着我写的帖子速去宫中见太子,然后将太子带出京师,去投奔忠于朝廷的节度使带兵进京勤王。”
钱贞道:“那大人您呢?”
颜训道:“老夫这么把年纪了,就留在这里稳住他们吧。”
钱贞含泪道:“大人……”
颜训道:“事不宜迟,趁铁血会的杀手还未入京,他们还想不到太子会逃;你速带太子离京去吧。”钱贞猛一咬牙,跪在地上对着颜训磕了三个响头,流泪道:“请大人保重。”纵身进入地道之中。
颜训掩好地道,走出密室,来到窗前,借着朦胧的星光打量着庭院中的花草。他蓦地发觉院中的花草多么像此时的自己啊,它们虽然在春天的呼唤中努力地伸展着身躯,尽情地向人间吐露着芬芳,但无边的黑夜就如一张巨大无比的暗网一般,紧紧的压制在它们的身躯与芬芳之上,一层又一层,让大地万物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春天的风是温柔的,但子夜的春风却让人颇有几丝寒意。
这时,城中除了巡夜的士兵及更夫在偶尔走动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人了。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子夜的宁静,只见两匹显得异常神俊的健马迎着刁寒的夜风向城南的明德门狂奔而去。而此时,京师东南西北所有的城门早已到了严禁出入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