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韬的原计划是当天晚上就把李富泉两口子一起带走，然后背靠背讯问。在这种突然袭击之下，两人之间来不及串供，容易露破绽。再加上政策攻心，两人之间不能完全信任，运气好的话，薄弱环节就会被突破。
然而，突然出现的两个孩子打乱了石韬的计划。
当天晚上，李富泉的老婆刘志艳是11点多才回家的。而李富泉一直到凌晨2点多才回家。石韬只能带走李富泉，把刘志艳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虽说分头突审两人的计划流产了，但新情况又在石韬的脑子里促生了一个新点子。于是石韬在等李富泉回家的时候，打电话从警队调来一辆挂地方牌照的旧桑塔纳，让停在团结巷斜对面永红巷的巷口略进去一点的地方。等兜住了李富泉，一行人撤离的时候，暗中吩咐赵京九摸进永红巷的那辆车里，注意团结巷口的动静。万一刘志艳转移赃款，破案的机会就来了。这与当年毛主席惯用的围点打援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夜深了，远方的城市灯火渐稀，头顶黑色的夜空繁星点点。赵京九缩在桑塔纳的驾驶座里，睁着眼努力地维持着对巷口外面的注意力。有个人从巷口外主干道上拐进来，看见有辆桑塔纳停在巷子里，慢慢踅过来，心怀叵测地把手搭在车窗玻璃上向车内打量。赵京九猛地打着火，“轰”地踩了一脚油门，来人吓得一溜烟钻进了巷子深处。
由于桑塔纳不便停得太靠近巷口，赵京九视角受限，不太放心。不时地钻出车外，慢慢踱出永红巷口朝团结巷口张望。而永红巷口把头的恰是一间叫做“好妹妹”的洗头房。洗头房的门脸整体做成了铝合金玻璃门，玻璃擦得干干净净，恍若无物，透明度很高。让过往路人一眼就能看见店内粉红色的灯光下摆着的那只长沙发，以及长沙发上半躺半坐的两个洗头妹。两个洗头妹衣着暴露，姿态妖娆。懒洋洋地半躺在长沙发上，一双毛茸茸的黑眼窝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橱窗外面。
夜色中，这个透出粉红色灯光的玻璃洗头房有点儿像是那种专养观赏鱼的鱼缸。
赵京九因为心里有事，开始并未注意到鱼缸里养着的两个洗头妹。当他某一次踱出永红巷口，打算观察团结巷的动静时，他才注意到橱窗后面的两个洗头妹在打量着他。其中的一个和他对视片刻，漫不经心地把摊在大腿上的短裙一下一下地撩起来给自己扇凉。于是，紧绷着黑色丝袜的大腿就在幽深处若隐若现了。
赵京九没工夫理这一对儿宝，仍强压着那份不耐烦干他的正事。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还没有不耐烦，两个洗头小姐竟对他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在他又一次从洗头房前踱过去的时候，忽然伸出头来朝他喊道：哎！想了就进来嘛，左一趟右一趟的你累不累？！赵京九一愣，等他明白过来，只觉一股邪火上头。
与此同时，石韬正在办公室里对付李富泉。
一开始，石韬打算先来软的。说服李富泉把钱给人家还了。他再给姜祥那边做工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算了。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往重里办，盗窃当然靠得上。可要往轻里办，“非法侵占”也能挂上边。石韬早过了那种成天憋着想办大案的年龄，比这大的案子他都瞧不上眼。在他心里，这个案子只是办理欢唱城的案子中间遇上的一个干扰。他想尽快了结，消除干扰。而且，不知怎么的，李富泉的两个孩子，那两双清澈透明、懵然无知的眼睛，还有他那个穷困简陋的家，老是浮现在石韬的脑海里。说老实话，给这样一个穷家当爹，又是猛可里遇到这样巨大的诱惑，一时把持不住干下错事，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为此，在讯问过程中，石韬尽量轻描淡写，把那个关键性的细节说成“拾”。问的是，“拾到什么东西没有？”“如果拾了，现在给人家还了，不算晚。”“给你算成主动交代，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孙和小刘都在这儿，我说话是算数的。”
可是不管用。李富泉一口咬定他只是“修了个暖气”，“啥也没看见。”
问着问着，石韬语气中的力道就越加越重，他的眼睛盯着李富泉的那张脸，捕捉着每句问话在那张脸、那双眼睛里所造成的细微变化。力道不仅藏在石韬一句跟一句，环环相扣的问话中，藏在问话的语气中，而且藏在他的眼睛里。李富泉虽然始终对答如流，但他的眼睛已经开始躲避石韬的目光了。一个无辜者面对这种讯问也会受不了，但无辜者的反应是另外一种状态，因为极度委屈，他可能会气噎喉头，说话哽咽打结，胸膛剧烈起伏，有的泣不成声，有的暴跳如雷。但李富泉的反应不一样。首先，他对那天的行踪回答得过于流利了。那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了，但他对那天从早晨睁眼直说到晚上闭眼，不怎么打磕巴，甚至也很少停下来回忆回忆。事先不经过精心准备，是不会说得这么流利的。其次就是，李富泉没有那种无辜者突然遭受怀疑时的激动而又紊乱的反应。相反，他呈现出那种经过精心准备后沉着应对、从容不迫的精神状态。而且，不知怎么的，石韬老是觉得，李富泉故意散发出一种敢于跟警方打持久战，长期耗下去的气息。从不说一句“我啥时候能走？”“家里还有孩子”“还要干活挣钱”之类常听见的话。前一轮盘问因为李富泉的对答如流，很快就把石韬的问话给耗完了，石韬一时竟有种张口结舌，气不能出的感觉。李富泉似乎也察觉出这一点，他的精神慢慢放松，他的眼睛竟然由刚才的躲躲闪闪又开始满不在乎地与石韬对视起来。这一点把石韬惹恼了，这是他妈的在跟你叫板，意思他根本就不怕你，看谁能耗过谁。
这是一块滚刀肉！要查查这狗日的底细！石韬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