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梨花哏嘎地打嗝。美美笑嘻嘻地说她一定是趁着自己上学,在家偷好吃的了。卢梨花觑了她一眼,说是被她爸气的,常兴明整天连个鬼影子都抓不着。
“我爸眼里只有酒壶,要是我早就跟他离了。”
卢梨花转回身盯着美美。
“看我干吗?寻找真正的爱情是你的权利,你不用考虑我。只要那个人爱你,我就叫爸。”美美一本正经。
“这孩子,胡咧咧些啥?我们这代人可跟你们不一样,好歹都得过下去。离婚,只是嘴上说说。”卢梨花使劲地拍打胸脯,想把嗝拍打下去。
“哎,妈,说真的,其实你挺招人喜欢的,我看高胜利他爸对你就……”美美把筷子杵在嘴唇上。
“越说越不像话了哈,快吃,吃完赶紧写作业。”卢梨花撂下脸。
下半夜,常兴明一身寒气溜进家门。常兴明踉跄地爬上炕,脑袋一挨枕头,呼噜声就响起来。卢梨花觉轻,门一响她就醒了。卢梨花没了睡意,心里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打啥工也不至于打到三更半夜,莫非是给女人打工……卢梨花不自在地翻个身。再一细想,除了她,谁要一个“不成事儿”的男人。卢梨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强迫自己盯着老榆树数数,数着数着就迷糊过去。
冬天的小镇,乌涂得宛若一块旧布。
小镇的火车站是一个交汇点,过往的火车争先恐后地吐出白花花的雾气后开走了。小镇上,家家户户屋顶的烟筒上喷吐出或黑或白的煤烟,被火车吐出来的热气和煤烟笼罩的小镇,仿佛得了哮喘。三九天的太阳也如同失了青春的老妇人青晃晃的一张脸。而这青晃晃的光只在卢梨花家的窗前小站一会儿,就越过屋顶到别处去了。就在此时,常兴明睁开惺忪的睡眼。
“睡够了,你半宿半夜不着家,忙乎啥呢?”卢梨花一屁股坐到炕沿上。
“给拿口水喝,我就告诉你。”常兴明吧嗒着干涸的嘴。
“渴死得了,省得跟你操心。”卢梨花站起身来。
常兴明咕嘟咕嘟地喝够了水,又要打盹。卢梨花一把拽掉他身上的棉被,打定主意耗到底。常兴明说卢梨花又发疯了,说自己打工,过两天拿回工资她就信了。卢梨花不依不饶,她说啥工,能起早贪黑地干?累死人不偿命啊?卢梨花推搡他起来说话。常兴明强睁开眼睛,打着哈欠,他说自己就是想挣点钱,攒够美美念书的费用,够他俩生活就行。到时候就不开这个破烧饼铺了,挣不了几个钱还累得贼死。常兴明说完,躲在被窝里求饶,求卢梨花让他再睡一会儿。
“你不是给哪个女人扛活呢吧?”卢梨花的口气也软下来。
“嗨,你还不知道我啥样,哪个女人招我这样的长工,就算是打短工人家也不要。”常兴明眼皮又耷拉下去。
“起来吃口饭再睡,我做一锅五花肉炖酸菜,还放了一绺粉条呢。”卢梨花虽然还疑虑重重,但她相信常兴明不会出去找女人,一来他没能耐,二来他身上只有一盒老巴夺的烟钱。吃两大碗酸菜五花肉炖粉条,常兴明一抹嘴还要走。卢梨花堵着门口,并声称只要常兴明敢走出家门半步,她就上吊。第三棵烟刚抽两口,常兴明就把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别挡着,我都跟人约好了。”他抬手把卢梨花推个趔趄,推开门走了。
卢梨花坐在地上想撒泼打滚,一想到连个拽她的人都没有,就站起来倚在面板上生闷气。卢梨花胸口憋闷,她极想到外面透口气。看着漫天大雪的窗外,她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发面还得等一会儿,卢梨花在床下找出美美的一双雪地靴,靴底的花纹都磨平了。“这孩子,冰天雪地的路上多滑啊。”卢梨花心疼地拍打着鞋面。
卢梨花很讨厌张寒霜的酸劲儿,可她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去。
“哟,真是稀客呀。”张寒霜大惊小怪地打招呼。
也许是不常串门的缘故,卢梨花有点不知所措。她忸怩地站在门廊下,说美美雪地鞋的鞋底都磨平了,过来粘块皮子。
“快进里屋坐,这儿有风。”高三热情地招呼,“给你个棉垫,凳子上凉。”
张寒霜瞪了一眼高三,她拿过装瓜子的笸箩,坐在卢梨花的对面,“你家美美出落得越来越水灵,真招人稀罕。”张寒霜吧唧着嘴。
“嗯,越来越像梨花了。”高三刺刺地拽着手里的线。
张寒霜使劲地剜他一眼,还呸地吐出瓜子皮。高三低下头。张寒霜噗噗地吐着瓜子皮,偶尔还朝高三翻白眼。她说也不知道你家常兴明忙啥呢,好些日子没来串门了。卢梨花“唉”了一声,说常兴明不知道中啥邪了?啥事心急火燎,半宿半夜地不回家。要是硬拦着不让出去,说不定还得揍她。卢梨花说这话,又开始打嗝。张寒霜白了一眼高三,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着家还能干啥好事儿?张寒霜又没好气地斜楞一眼高三。
“你瞎说啥,兴明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除了好喝口酒,别的啥事儿也没有。”高三边说边给手里的刀蘸水。
“别帮他唬了,谁还不知道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上学时,俺家高三和一个男生追同一个女生,争不过人家,就勾你家兴明和那男生决斗。结果,你家那位一听说那男生有哥,吓得掉头就跑。”张寒霜把手里的瓜子扔进笸箩,她指着高三又说,“就你们那点破事儿,都不稀得说。”张寒霜把瓜子皮吐得上下翻飞。
卢梨花扑哧笑出声。
“梨花,你笑才好看呢,别跟兴明生气,他兴许是有啥事儿,还不是为这个家。你最近都瘦了,脸色也不好看。”高三停下手里的活。
“高三,你馋得哈喇子都淌出来了哈。”张寒霜脖子根都红了,她刚要发火,看一眼卢梨花又坐下了。撇着嘴说:“梨花,别看你大哥是个掌破鞋的,可知道心疼女人啦。”她呸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
卢梨花站起来说:“我回家发面了,鞋修好了让胜利给我送过去,或者美美来取。”
卢梨花的心口更像塞了一团破棉絮,她恨自己讨个没趣。
卢梨花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火车轮子和铁轨咣当咣当的咬合声让她心脏悬在半空,难受得直想吐。常兴明总是瞧不起高三,说他掌破鞋还神神叨叨地装神弄鬼,可他给老婆孩子踏实。要是生活没着落,谁还有心思吃零嘴。张寒霜爱吃瓜子,从来不断溜。卢梨花一想到炕上那点儿事,心更像长了一蓬杂草。每次,常兴明都急赤白脸地埋怨她,不是说她的热度不够,就是说她配合的不好,要不就说她想别人,心没在他身上——弄得卢梨花一看到天黑,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最让她舒心的日子就是来例假那几天,只要常兴明不纠缠,她恨不能天天来月经。卢梨花也劝自己,熬吧,熬老了他就没这个能耐了。为了熬日子,还没到经期,卢梨花就先弄块卫生巾摆弄。常兴明用脚后跟刨炕,说她阀门不好使,老没个准头,还一整就六七天?不管常兴明如何咆哮,卢梨花都心安理得转过身子睡觉。“唉,常兴明就像门前的幌,只不过是个招牌而已。可他的嘴就从没服过软,噼里啪啦总能说出别人一身不是……”卢梨花始终想不通,常兴明为那点事儿能豁出命,虽然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
窗外的老榆树宛若通情达理的男人,乖巧地倾听卢梨花的述说。
“睡得真香。”半夜,常兴明从外面回来,嘴里的哈气扑在卢梨花脸上。其实她早醒了,可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被窝里。卢梨花不搭理他,常兴明无趣地钻进被窝。没一会儿,长一声短一响的鼾声就响起来,屋子里仿佛有无数只猫在棚顶蹿来跳去。卢梨花在黑暗中想,就算常兴明在外搞女人,也不至于下这么大功夫。卢梨花知道常兴明没喝酒,要是喝了酒,他才不会善罢甘休地让她消停地躺着。卢梨花再也没有睡意,凌晨三点,她爬起来捅着炉子,炉膛底下的光亮映衬她满脸通红。
烧饼卖差不多了,常兴明才揉着满是眵目糊的眼睛,踢踏地从里屋出来。“美美走了?”
卢梨花继续给烧饼装袋,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干啥又带搭不理的,无缘无故地你又耍啥?”
卢梨花最佩服常兴明这一手,总是一脸无辜地责问。平时,不管卢梨花搭言不搭言,常兴明都能口不择言地抢占上风,还能找出她一身不是。美美说她爸装出这副嘴脸,根本就是没有牙齿——无耻。卢梨花不想跟他吵架,买烧饼的顾客一个接一个。“没咋,就是累了,你再去睡一觉。”卢梨花坚信,家和才聚财。
常兴明也一反常态地有耐性,他让卢梨花先把门关一会儿,进里屋跟他说话,少卖几个破烧饼穷不死。卢梨花并没有挪脚,她忙着招呼进来买烧饼的人。买烧饼的人络绎不绝地出来进去,卢梨花满脸笑容地招呼。送走最后一个进来卖烧饼的人,卢梨花洗了洗手,想不到常兴明还站在原地。卢梨花问他是啥好事儿,还非得进里屋说。常兴明冲她勾手,说你进来。就知道了。卢梨花把毛巾搭在挂钩上,不情愿地走过去。常兴明从棉裤兜里掏出一沓钱,“给你,买高档的鞋穿,别像高三老婆穿的都是地摊上的破烂货……”
卢梨花惊愕地看着手里的钱,她问常兴明哪来的?常兴明翻着白眼说是挣来的,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常兴明得意地甩着手,“不信我啊?你以为就高三掌个破鞋能挣钱,我就不能?这可都是真票子,嘻嘻……”卢梨花不想听他吃酸拈醋的话,她只想知道这钱的来路,她追问常兴明到底咋挣来这么多钱。
“行了行了,给你就收着,反正我没去抢银行。”常兴明不耐烦了。
卢梨花把钱掖到衣柜的被卧下面。她没有胆量去银行存钱,她觉得银行的人都眼尖鼻子灵,一眼看出这钱的来路,闻出这钱的气味。
傍晚时分,刘博来了。他让卢梨花明早多烤一炉烧饼,他要送朋友。临走时,刘博还说明天上午十点钟来取。卢梨花又起了一个大早,收拾好了屋子,梳头洗脸刷牙。她在烤烧饼时从来不搽胭抹粉,她觉得烧饼是有灵性的,她怕脸上的脂粉气玷污了烧饼的醇香。卢梨花惦记刘博要的烧饼,她觉得刘博看重她才让她烤烧饼。卢梨花掐准时间,她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揉面,她给刘博要的烧饼加了花生和核桃碎。她要精心地为刘博烤一炉酥脆的烧饼。高三撩开门帘子,嗅了两下鼻子,说今天的烧饼有特殊的香味。卢梨花笑了,说是一个朋友预定的烧饼,多给加些料而已。高三沉吟了一下,笑着问是谁让她这么上心?高三脸上掠过的酸楚,没能逃过卢梨花的眼睛,她调皮地紧一下鼻子,说:“你认识,就是工商局的刘博。”
高三拿烧饼的手迟疑了一下,他轻轻地叹口气,慢吞吞地说:“哦,是他呀。这小子看上去有点阴,不爱说话的男人都在心里使劲,都好色。”
卢梨花笑了,“男人有几个不好色,就连你们家胜利都知道讨好美美。”她把话岔到孩子的身上。
“我那儿子像我,他不是好色,是重情。”高三呵呵地笑了,“哎,兴明这几天还不见人影哈?”他压低了声音问。
卢梨花愣一下,又轻描淡写地说:“他啊,天天回家。这不,还睡着没起呢。”卢梨花举起高三的烧饼袋子,翘起嘴角又说:“别在这儿磨牙了,一会儿嫂子该找你啦。”不知道为什么,卢梨花的潜意识里,不想跟高三说常兴明没在家,她总觉得常兴明的钱挣得不光明。
高三悻悻地走了。
差十分钟十点,刘博来了。看到刘博进门,卢梨花有些慌乱,她说还有几分钟就出炉,让他等会儿。刘博摆手说不急,还说自己没啥事儿,就是想来这儿坐会儿。刘博坐在门口的木椅子上,嚓地一声点着一根烟。烟草的味道随着淡蓝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卢梨花痴迷地盯着刘博,她被他抽烟姿势吸引了。从抽烟的姿势,就能看出刘博霸气中还藏着温柔,每吸一口烟,他眉宇间的两条竖纹就更深了。卢梨花想,霸气的男人温柔起来,一定能让女人神魂颠倒,做刘博的老婆真有福气。卢梨花惋惜地咂一下嘴。
“看啥呢?”刘博又续上一根烟。
“没……不是,你别坐门口,那儿冷。”卢梨花的脸腾地红了,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刘博一连抽了两根烟,才慢腾腾地说话:“从下月起,就不用再交工商费了,我给你办了优惠证。对了,咋老没看见常兴明?”
卢梨花唰地红了眼圈,她忍住热辣辣的泪水,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刘博再也没追问下去。“叮铃——”烤箱发出了提示音,卢梨花急忙戴上棉手套。
“把手套给我,你歇会儿。”刘博从卢梨花的手上接过棉手套,他熟练地打开烤箱,扑喽几下氤氲的热气,待热气消散,他把铁托盘从烤箱里拽出来,双手托到面板上。“傻看着我干啥,一个纸袋里装五个。”刘博像烤烧饼的行家。
“哦,哦,好。”卢梨花从面板下拽出一摞能装五个烧饼的纸袋。刘博装好了烧饼,直接送到车上,他再次返回来递给卢梨花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整天油渍麻花的,搽这个清爽。”刘博转身走了,留下卢梨花呆呆地站在门口,她恍惚地觉得刘博才是自己的男人。
“大冷天,你十八相送呢?”张寒霜正好出门倒炉灰,看见站在寒风中的卢梨花,她大声小气地吆喝。
“谁相送?说谁十八相送?”高三手里拎着修鞋刀慌张地跑出来。
“呸,哪儿都有你。”张寒霜像赶鸭子上架似的抖动着双臂,把高三撵回屋里,咣当地关上房门。
卢梨花梦游似的回到屋里,脸朝窗户坐在炕上,随手打开化妆品盒。阳光透过老榆树桀骜不驯的虬杈,来到炕上,星星点点的阳光足以让卢梨花满足。往常,一有零星的阳光进来,她就欣喜地说冬天的阳光像一壶烧酒,暖心暖肺。常兴明从牙缝里嘁一声,说她是娘们儿见识。还说妖精树是她男人,要不她咋老拼命地护着,要是砍掉妖精树,这屋还能亮堂不少。那以后,卢梨花再也不提冬天阳光像酒的话了,她怕哪天常兴明借着酒劲真把树砍了,那她的心也被砍碎了。现在常兴明再也顾不上砍妖精树,他的心野在外面。卢梨花的脸被零碎的阳光灼得生疼,可她实在舍不得这难得的温暖。平日里,她很少有时间,在这时候坐到炕上。
老榆树上那对喜鹊叽叽喳喳地叫,还窝里窝外地忙碌。“你们两口子也不用烤烧饼,更不用挣钱供孩子上学,不睡懒觉扑腾啥呀?”卢梨花癔症般地自言自语。零碎阳光下,卢梨花和老榆树和树上的喜鹊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她右腿坐麻了,就试探着换一个姿势,扭动一会儿,还用手捶打了半天,右腿才恢复如常。“唉,人得认命啊。不能跟喜鹊比,人家有皮毛大衣穿,还有老榆树护着。我只有小棉袄,又抓不着男人的影——得给炉子添煤去啦,日子还得过。”卢梨花一磨腿下了炕,离开了斑斑点点的温暖。
三天没进家门的常兴明是在午饭后回来的,一双断底的皮鞋嘎吱嘎吱地蹭着水泥地,他醉醺醺地掏出一沓钱摔在炕上说:“存上,这么干下去,不出一年就能在八卦城买一套两居室的楼房。快点离开这个黑黢黢的鳖窝,最膈应妖精树,看它一眼都闹心。”卢梨花瞥一眼散在炕上的钱,扭身走出去。常兴明一把拽住卢梨花的棉袄后襟:“咋地,不稀得要啊?”
“松开,不明不白的钱,我拿着不踏实。”卢梨花作势要大打一架,逼出常兴明究竟咋挣来的钱。
“咋的,有人给撑腰啊?告诉你,王八好当气难受。你以为他跟你动真格的,他有老婆孩子,就是跟你玩玩……”常兴明说得唾沫星子四溅,“卢梨花,有能耐你就找野汉子去,靠他掌破鞋能给你好日子过。去呀、去呀……”
卢梨花嘎巴着嘴没说出话,她抽噎着。
镇子最北端是火葬场的旧址,前年,有开发商把那块地买下了。大概是怕风水不好,卖不上价,开发商找阴阳先生给小区起名“八卦城”,房屋的走势也按照八卦图设计的。小镇上的人都以能在八卦城买上一处住宅为骄傲。常兴明的胃口越来越大啊,他都想住楼房了。卢梨花越想越气,越想越害怕。她真想一甩手离开这个家,要不是美美,她一天都不想和常兴明过下去。可是,她能去哪呢?左邻右舍除了高三家,基本上不和别人家走动。可是,高三家又不能去,常兴明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拿高三说事儿。卢梨花知道常兴明以酒盖脸,故意胡搅蛮缠。卢梨花手脚发麻,嘴唇哆嗦地盯着炉子里的火苗——有一阵儿,大脑一片空白,她真想一头扎到炉膛里把自己炼了算了。可能是卢梨花绝望、哀伤的眼神儿刺疼了炉子里的火苗,火苗噼里啪啦地一阵响。
卢梨花眼睛都不眨一下。
常兴明的骂声渐渐地弱下去,没一会儿,呼噜声就起来了。卢梨花蹲在炉前一动没动,她没心思做晚饭,更没心情吃饭。这些日子,常兴明老不在家,她一个人的晚饭多半是稀饭就咸菜,糊弄一下胃口。为了女儿,日子也得过下去,就算自己不吃饭,明早烤烧饼的面也得和出来。卢梨花一边和面一边想,常兴明在哪个工厂打工?不像。哪个工厂也不能两三天就给开几千块钱的工资。做小买卖?也不像。那他会干些啥呢?偷啊、抢啊,好像也不应该。一来常兴明胆子小,二来,四十多岁的人也应该知道啥叫犯法。常兴明的能耐都使到家里。跟他过了十几年,卢梨花对常兴明看得一清二楚。那年,也是冬天,常兴明下四点班,他前脚刚进家门,外面就响起砸门声。卢梨花和他面面相觑地看了好半天,听砸门声不像是家里人。再说都后半夜了,除非家里有急事,就算有急事,家人也不会这样砸门。卢梨花让常兴明开门看看就清楚了,可他站那儿一动不动。“哗啦——”里面的门玻璃被震碎了。
卢梨花气愤地拉开第二道门,门外站着七八个男人。“你们找谁?”结果是敲错了门。听说是找错了,常兴明才从里屋乐颠颠地跑出来。玻璃碎时,他躲进里屋。
“哦,是找错了啊。”常兴明冲着门外的人点头哈腰,仿佛是他砸错了门。
“要是他们不问这家姓啥,先攮我一刀咋办?”卢梨花意味深长地问。常兴明没说话,那晚,他给卢梨花倒一盆洗脚水。卢梨花怎么也想不出,靠酒壮胆的常兴明能在外面干啥大事儿。卢梨花哀叹地垂下头。“咋说,他也是美美的爹,不能不闻不问。明早,他睡醒了,一定心平气和地问。”卢梨花宛若一根青藤,左缠右绕地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