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在雪域高原。
列廷冈,是我们的二号采场。国家批准我们矿区的采矿范围是三十六平方公里,这山川河谷中星罗棋布着十几个采场,为了行政的统一,均称作“列廷冈”。
我在五号矿区负责采矿工作。
这个矿区是三座相连的山峰和河谷,都是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高山。它属于念青唐古拉山系,属于雪域高原的腹地。当你喘着粗气缓缓地登上矿区的山巅,眼望晴空,不禁由衷感叹,这儿仿佛是蓝天的海洋,如同是白云的故乡。一道道赭褐色山峦的北边,还耸立着一条横贯东西的皑皑雪山。西藏的大山不像内地的高山那样挺拔险峻,却有睡美人那样优美的曲线,十分柔和地绵延到天边。
挖掘机在山体上撞击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撞断了山谷中千古的沉寂。我第一阶段的任务,就是带领挖掘机等重型装备,挖去冻土和浮石,揭露出矿体,整理矿场台阶各水平间的台阶高度,以及工作帮和非工作帮的边坡角。
这海拔五千三百米的地方以前好像是雪山冰川,砾石与冰块牢牢地凝结在一起,强度几乎接近钢筋水泥预制板,并且无法打钻。三台大型挖掘机每天都得换一副合金斗齿,去迎接来自冰层和砾石的挑战。听说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海拔五千米以上还覆盖着千年冰雪。但由于全球气候变暖,积雪如今已经退到海拔七千米以上的高山。
我每天站在山上的冰层剖面下,悉心观察挖掘机在构筑着的水平分层,还得留意某个地方岩石的露头和变化,操心着某个矿种的出现。在这充满神秘的幽深山谷,只有机械手们与我为伴。草皮上的小草还没有苏醒,山谷中的溪流仍然干涸,在苍凉的大自然面前,我显得是那么地渺小和孤单。渺小又孤单的我,在砾石中寻找六千万年前的化石,自得其乐。并且对当年的选择无怨无悔。
一九九七年参加高考结束后,我和大家一样估分填报志愿。妈妈和亲戚都纷纷作参谋,说什么计算机和工业自动化专业好,将来就业面宽。然而又有谁了解我心中珍藏的记忆。儿时就随父母生长在山区的三线企业里,山区里的春天是那么明媚,山坡上河谷中开满了各种颜色的无名小花,欢悦的小鸟和山鸡尽情舒展它们美丽的羽翼;秋天的山区又仿佛展开了它壮丽的锦绣画卷,那弯弯河水旁耸立着的高大桂花树,给空寂的山谷送来醉人的芳香!久居城市中的高楼大厦,看惯了拥挤的车水马龙,更使我怀念在山区生活的那段恬静安逸的时光。
班主任老师估完分数后,我几经考虑,填写下了地质学院采矿地质专业的志愿。妈妈接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后连忙打电话问姐姐。当她搞明白后大发脾气:“人家山里人农村人拼死拼活都想在城市里找个饭碗,你却一心往山里跑,难怪同学们叫你‘憨憨’!”……
做地质工作的初期踏勘时相当辛苦,我们经常出没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没有都市的繁华,甚至没有电视或者手机信号,但我们却领略了一般游客无法品味的风光。那横断山脉山顶白雪皑皑,山下却竹林掩映芭蕉摇曳;南国十万大山中瑰丽的杜鹃花怒放在整面整面的山坡;秦巴山中秋季火红的红叶;在阿尔泰地区,我们又看到了欧罗巴阿尔卑斯山麓清新的风光……瀑布、明月、松涛,当我们登上山顶去勘察矿体的长度和走向,一幅壮丽的画面会同时在我们面前展开;当我们借助放大镜来观察采取的矿样,那全神贯注投入的神态就像鉴赏家在品味一件稀世的古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