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成都他们选择坐火车。安洛的死马上让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是穷人。贷款住着一套六十四平、两居室的旧房子,只一个人上班,月均收入一千五,不是穷人是什么呢?
至于作为穷人的他们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生活里出现新马泰深度十日游这样的事情,那是有原因的,其一,安丰平欠时薇晓一次蜜月旅行。他们“五一”结的婚,那阵子是旅游旺季,去哪里都会花费不菲,而近日由于年关将近,出行的人少,各旅游公司都在搞促销,他们又恰巧碰到了一个价位低到极限的双人游套餐,就勇敢地奢侈了一次。
还有一个原因令他们勇于制造这次奢侈。这又得说回到时薇晓的乐观天性。她总觉得,跟安丰平的生活不会永远拮据,所以,趁着他还不老、她尚年轻,能出去看看就尽量。
可是,安洛的死让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认识到:他们以后再没有奢侈的机会了。
回到成都,离春节还剩十三天。他们先去把寄养在时薇晓一个女友那里的舟督芳接了回来。舟督芳是他们婚后开始养的一条萨摩耶狗。取名为舟督芳是因为这狗调皮到了跋扈的地步,与安丰平单位里一位二十多岁的讨厌男士性格上有得一拼。那男士就叫舟督芳。
养舟督芳是时薇晓的主意。跟安丰平好之前,时薇晓跟一个同龄男子谈过一场长达七年的恋爱,对方是个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可时薇晓和他共处七年竟不知他有如此多的劣迹——那男人干那些事当然都背着她,当着她的面又竭尽哄骗,于是她对他的真正面目全然不知。她为这男人流过两次产,其中一次手术还出了点事故,但就算这样,她跟这男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一心想着要跟他结婚。到最后,是这男人抛弃了她。她真的特别单纯,认识安丰平前,心理年龄从未超过十八岁。当然,有过那样的恋爱挫败经历,对安丰平这种真情实感的男人,她极珍惜。
心理年龄远小于生理年龄的时薇晓从小就想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大型狗,千难万难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她火速给自己还愿。理所当然,那个时候,安丰平对时薇晓是能满足就满足。尽管,他那时喜欢的是猫。
从女友那里接回舟督芳,他们立即被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困住:
早在安丰平与时薇晓去新马泰之前,他们就与老人们商量好了:今年过年,安洛去绵阳外公那里过,安丰平和时薇晓去上海安丰平的父母那儿过——时薇晓的父母就在成都,他俩可以初五、初六的样子从上海回来,再去拜个晚年,在同一座城市,这些就好协调。
而为了平衡安丰平父母对安洛的思念,在安洛去绵阳陪外公之前,他先得去安丰平父母那儿住一周。也就是说,本来,已经放寒假的安洛现在已直接从学校出发去安丰平父母那儿了。
现在,安洛没了,安丰平该如何执行以安洛为主角的春节探访计划呢?
“得瞒住这件事!”从广州回到成都当晚,安丰平对时薇晓说。
“瞒!必须瞒!”时薇晓精神状态很不好,脸色惨白,但她坚决异常。
她的坚决,强化了安丰平的决心。
无需任何解释,时薇晓就能理解安丰平。当初,第一时间得知那噩耗,她即刻决定向安丰平隐瞒。安丰平心里面的逻辑,她感同身受。
安洛的外公,爷爷、奶奶,能否接受外孙、孙子去世的事实,这必须存疑。他们这三个老人,加起来都快两百四十岁了。年纪最小的,也七十三了,最大的,已经八十二,那是安洛的外公,他最疼安洛——安洛的外婆已去世十多年——如果他们,哪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在得知安洛去世后出点问题,那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要想瞒住老人们,就得瞒住任何人!”安丰平说。
“对!”时薇晓的思路跟安丰平同步。
只要安洛去世的消息向一个活着的人泄露,就可能形成一条泄露链,使所有人都知道。为防止噩耗抵达老人们那里,他们要选择对任何人严防死守。
死守秘密是一个空洞的说法,要死守成功,得想一个又一个的招。
在这个春节日渐临近、亲人们等着团聚的大时期,当务之急,安丰平想到的是说谎,是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