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大早,那位中年护理员回来了,带了一些枣糕,还提了一壶温热的米酒。那天,张达娃知道了中年护理员也姓张,陕北人。知道了他过年没回老家,只是和几个乡党在一起聚了聚。其中一个女乡党,和他处的不错,也就是他的相好。他们俩一起在城中村的出租房里过的年。那位中年护理员说,和他相好的那个女的就在这家医院里做保洁。
人好得很,结婚几年了,没有孩子,丈夫天天打她。受不了,就跑了出来。
张达娃不关心这些,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只希望儿子尽快恢复,带儿子回家。
老张,喝些米酒,这是陕北的小米做的,养胃。大概是知道了张达娃的年龄,姓张的护理员改口叫张达娃为老张。
张达娃喝了几口米酒,感觉米酒酸酸甜甜还有些醇劲,和家乡的醪糟味道有些相似。
初二那天,得胜的吸氧管和心跳监护仪被取掉了。护士说可以吃些东西,张达娃就给儿子撕了枣糕吃。儿子吃了大半块。后来,他扶着儿子坐了起来,可能是躺的时间长了,儿子说头晕,后来儿子又躺下了。
儿子瘦多了,胸部上的肋骨一根根地全露出来了,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张达娃觉得自己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说不出的滋味。
儿子真是遭罪了啊。
初三早上,儿子能下地走了,拄着双拐开始下地走路了。张达娃去扶儿子,儿子不让。儿子倔强地挪动着,有几次差点摔倒。自从儿子长大后,父子间的话越来越少。大前年,儿子回家,为了娶媳妇成家的事,他们几乎是吵了一夜。儿子说,就咱家这情况,谁家女孩会嫁过来?他说,不行,咱就买一个。儿子讥讽他,像你买我妈一样再买一个?
张达娃想跳起来打儿子一巴掌,看到儿子像公鸡一样的挑衅斗势,张达娃的手缩回去了。儿子小的时候,村里人就嘲笑,说你妈是从北山上买下来的。北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干旱缺水,那里的人大多腿短脖子长,脖子和脊背上长大大的肉瘤子。加上近亲婚姻,多是呆傻的人。村里人嘲笑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看你这北山上的货,就是个瓜子。
儿子那时候还小,七八岁的样子,知道了这些事情。当村里一些人当面嘲笑儿子之后,儿子就拿起火柴点燃了一户人家堆放在晒麦场上的麦草,庆幸的是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为此,张达娃和香椿低声下地去向那户人家赔不是,香椿说,我就是北山的瓜子,你说的对,香椿差点要哭了。
一堆麦草值不了几个钱,但人家不依不饶,就是因为张达娃好欺负,张达娃在村里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帮架撑腰。
人穷志短,我张达娃也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但穷了就说不起话。张达娃一想起香椿低声下地对着村里人说她是瓜子的话就难受。
后来,香椿把自家屋后的那堆麦草拉给了那户人家,又提了积攒的一篮子鸡蛋才算了结了事情。
在儿子此后的成长中,为了让儿子长记性不再惹事,张达娃没少打他。张达娃经常是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打。打完了,也觉得心疼,但接下看见孩子做错事还是打,狠劲地打。张达娃的父亲说过,不打不成才。张达娃就是父亲打大的。他从没记恨过父亲,全村人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打,打完又是骂,没啥道理讲的。讲道理孩子似乎是听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