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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47年 冬部

妈妈的尸体已经在这个房间存放三天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死了,甚至我不想让自己确认这个事实。我宁愿相信这是自己旷日已久的幻觉。很久以来,我都无法真正地区别幻觉与事实的边界线。我甚至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怀疑人类所有的变动与迁徙都是一场集体的大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相信弗洛伊德与荣格的某些关于梦和欲望的理论,我同时也相信纳博科夫与德勒兹对那些理论的质疑甚至否定。

我已经老了,而我以前所喜欢的哲学家与艺术家却从来没有老去:他们以各自不朽的方式完成了自我的永恒。

有一个抽屉专门收集这些不朽者的黑白照片:柏拉图、耶稣、佛陀、康德、黑格尔、尼采、福柯、加缪、伍尔夫、普鲁斯特、勃拉姆斯、茨维塔耶娃、纳博科夫、马尔克斯、波拉尼奥、本雅明、达·芬奇、卡夫卡、雷诺阿、巴齐耶、塞尚、伦勃朗、德里达、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博尔赫斯、伯格曼、安哲罗普洛斯、贝多芬、维特根斯坦、巴赫、门德尔松与海德格尔等等。

细数这些名字会让我平静,让我可以暂时忘掉死神的随时降临。这些人所有的作品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于我的体内与心内。他们带给我更多的是困惑与迷雾,我总是试图忘记和摆脱他们,就像年轻时记起他们那样。但是,我失败了。

死亡会时时提醒我:你无法逃避命运的囚笼。

是的,我是一个失败者。

我曾经误认为文艺女神赋予了我艺术的天赋,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充分发挥和利用这种天赋,从而与那些不朽者拉近距离,甚至可以列入他们的圣殿。但是,我错了。我也失败了。如今,我已不愿意向他人提及我的过去,因为回忆是一种类似于自我毁灭的历程。

我过去是一个诗人。年轻时,这个隐形的身份成为我避免心兽吞噬的避难所。那时候,我喜欢叶芝、里尔克与T.S艾略特,甚至似懂非懂地读了五遍《四首四重奏》与《荒原》的英文原版。我甚至坚信自己可以写出同样震古烁今的伟大诗篇。我大错特错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自我判断的失误所带来的幻觉却帮我泅渡过了心灵苦涩的河流。

我无法凝视自己过去所写的诗歌,但我不能彻底否认它们的存在。因为那些失败的诗歌见证了那个黑夜漫游者的失魂与落魄。我已经有二十五年都没有写过诗歌了,虽然有灵光乍现的瞬间,虽然有冥思而果的时刻,但是我再也没有写一首诗歌。或者说,诗歌的缪斯已弃我而去。

妈妈喜欢我过去写的诗歌。她也是唯一一个对我写诗表示关心的人。这种旷日已久的关注从我第一首诗的诞生到她生命的陨落燃尽。死亡的前两天,她还和我谈论了诗歌。

你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一首诗。妈妈说。

我早都不写了,写诗对于我而言是一场灾难。

你以前可从来不这么想,我更喜欢那个阳光开朗的你。

可是,我已经老了。诗歌是不属于老年人的。

但是我喜欢读诗歌,你的诗歌和你舅舅写得很像。

我那个很早就去世的舅舅?

是的。

你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于是,妈妈再一次回忆起我舅舅的一切。那些美好且易逝的少年时光与那些单纯而喜乐的儿童时代。她关于舅舅的记忆是色彩斑斓的,所有细微的细节(比如舅舅曾经养过的两只鸽子、舅舅犯错误时喜欢躲在村子的榕树上、舅舅写过的第一封情书是妈妈代笔的等等)在母亲娓娓道来的描述中鲜活生动,像是昨天刚刚经历的一样。所有这些记忆像是妈妈生命中稀有的心灵矿藏:这些难以分舍的鲜活记忆成为她忘掉绝望的黑光。她太爱舅舅了,或许这种爱已超越了对我的关注。我向她表达过自己的嫉妒之情,而妈妈却说她对我和舅舅的爱是相等的。

有一次,妈妈发烧卧床,而我在她身旁独自守候。半夜,她拉着我的手,嘴中却喊着舅舅的名字。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平等之爱的真实含义。不过,我的嫉妒很快便烟消云散。我也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舅舅。虽然我从未见过舅舅,虽然他在我出生前都已死去,但我们的命运在冥冥中以千丝万缕的方式形成了某种关联甚至是回响。他依旧生活在我的灵魂疆域,在生活的某个暗礁处观看着我。这个情境多么像《芬妮与亚历山大》中死去的父亲与他儿子之间的关系。在这个世纪的中期,除了像我这样的老古董们以外,估计没有人再看英格玛·伯格曼的艺术电影了。

这是一个敌视艺术的庸众时代。麻痹人各种感官的聒噪技术已经统治并摧毁了人的想象力。神话中的黑铁时代已经笼罩了太久,而黄金时代却在尽头:尽头却遥不可及。在漫漫黑夜中,我们所有人都乘坐于海中央的一艘巨轮中,暴风雨与海中兽将船体来回摆动,而远方的灯塔却在迷雾中模糊可见。

我们是在船上摇摇晃晃的人,而舅舅却是在行驶中自沉于海的人。

很久之前,妈妈拿出舅舅七岁时的照片,接着又从相片簿中找出了我七岁时的照片。舅舅战战兢兢地站在石狮子旁,而我同样站在那个石狮子旁紧蹙不安。在舅舅的神貌中,我辨认出了自己的表情。在那个瞬间,我更确定舅舅以另外的形式生活在我的周围。

那些石狮子还在吗?我问妈妈。

一直守在老家,人会死,而石头不会。

我舅舅是怎样死去的?

母亲没有回答,这是她终生都在逃避的问题。后来,经过姨妈与表姐的讲述,我还是大致上了解到了舅舅死亡的前因后果。后来,在妈妈的面前,我再也不提及舅舅的死亡。我选择永久地站在妈妈的一边,听她讲生机盎然的过去,而不再去踏入任何与死亡相关的禁地。

如今,妈妈已经死去三天了。她平静地躺在我的面前,像是做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在她死前的几天,她主动与我提及了死亡这个话题。

我快要死了,她平静地说,你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了。

你不会死的,我说,你前两天还说要重读舅舅的诗歌。

我已经89岁了,已经活够了,我每天都在迎接死亡。

我不想让你死。我说。

我夜里经常梦到我的妈妈,弟弟还有你爸爸和哥哥,他们都在另外一个世界召唤我。

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一直要活下去,我们一直会在你的周围。

活着还有意义吗?

妈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闭着眼睛进入冥想之境。她对自己死亡的预言灵验了。死去的夜晚,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沉重晦暗的世界。第二天早晨,我像以往那样喊着她,但她没有回应。那个瞬间,我便明白自己是一个人了,而另一个世界从此消失不见了。

我走到她的身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她已冰冷的双手:我与面前的死亡对视。家里养的波斯猫咪咪从妈妈的床头跳了下去,最后躺在阳台上的日光中,而冬日的阴影也同时洒落在猫的双眼中。看到妈妈由于死亡而聚在脸上的平静,我想要哭泣,但已忘记如何去哭泣。或者说,我的眼泪早已经干涸。我也想不出哭泣的理由。因为死亡对于某些人来说意味着失去或遗忘,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死亡是最形而上的永生。我努力说服自己妈妈的死属于后者,但依旧无法抵挡内心悲痛的野兽在黑暗中吞噬自己。

我守在妈妈的身旁。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完成了某种艰难险阻后的喜乐。我不敢在房间发出丝毫声响,怕惊扰了她的长眠。她的床头放着《圣经》,这是她生前最爱读的著作之一。她并不是基督徒。虽然在年轻时,她经常被外婆带到镇上的教堂做礼拜,但她并不信仰任何宗教。那时候,她信仰人的勇气与力量。当然,这些故事都是她讲给我的,并且经常前后矛盾,我将其理解为选择性的记忆与欲望。自从搬到我的住处后的某一天,妈妈在我的书架上发现了中英对照版的《圣经》,从此便爱不释手,像是找到了遗失过久的玩具。妈妈和我都没有宗教信仰,但我们都喜欢经书上有力而剔透的句子。在她死的前几个月,她特别喜欢《启示录》,并且罕见地将其中一句话抄到笔记本上:我又看见了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这是你外婆生前喜欢的话,也是我在教堂中经常听到的话。

新天新地会到来吗?

会的,我在这本书中已理解了你外婆当时的困境。

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因为我的诞生之日便是她的死亡之时。由于舅舅的死与外婆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妈妈才与外婆的隔阂越来越大。当然,这一切都是姨妈告诉我的。我从未当面求证过妈妈。我只知道,她几乎不谈论外婆的过往。她们命中的一切都好像是黑夜中的暗涌。我拿起母亲床边的《圣经》开始阅读。我随手翻到了《福音书》,那里正在讲述耶稣的海上行走。我忘记了眼前的这场死亡,而投身于耶稣的出生、成长、受难与复活的心灵历程。等读完这个章节,我突然有种生之顿悟的觉醒。我知道外婆与妈妈以另外的形式活在这个世界。

但我不想立即埋葬妈妈,我想再多陪她一段日子。室内的温度很高,不利于保存妈妈的身体。这个房子又是地热供暖,我无法控制房间的温度,又无法打开空调的制冷器,否则我和猫咪有可能会被忽冷忽热的温度折磨死掉。我也已经老了,而这只猫咪才刚刚一岁。突然,我看到了阳台上冬日的冰冷之光。

我从自己的房间搬出那个沉睡过久的折叠床。我将床平展到阳台处,接着便在毛毯上铺上白色床单。我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外面阴沉冰冻的天像是一场风暴的预兆。我走进窗边,打开一条缝,所有的寒冷顿时便灌入我的体内。疲惫与悲痛也顿然消失。我想要时间在此刻停止,但这种妄想随着秒针的挪动而宣告破产。

我走到妈妈身边,掀开被子,才发现妈妈穿着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她准确地规划好了自己命中的最后一秒。一只胳膊扶住后背,另一只则护着她的双腿,接着我将她抱入怀中。

妈妈比想象中要轻盈很多。或许,灵魂真的是具有重量的,而灵魂的离去将携带走这部分重力。在那瞬间,我确定妈妈不是长眠不醒,而是真的死掉了。在我小时候,妈妈经常抱着我或者背着我穿梭于田间与河岸,而我仍然记得当年在她的背上看到火烧云与雁群时的激动之情。妈妈教会了我辨识花草虫兽的名字,也教会了我数数与认字。而如今,当我第一次抱起她的时候,除了愧疚与苦涩,我什么也不能给予她。

我将妈妈放到阳台的床上,然后盖上轻薄的毛毯。冷风从窗缝中溜入房内,而阳台上的气温能降低五六度。咪咪喵了一声便从窗台跳了下去,最后钻到我的房间。我看着妈妈瘦骨嶙峋的脸,突然想到某一天我也会死去,而那个时候或许不会有任何人守在我的身旁,或许都不会有人埋葬我。因为这个世界除了表姐之外,所有亲近的人都已经死去。表姐或许也会死在我的前面。终究一生,我会像被遗弃的孩子那样孤零零地苟存于这个阴冷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像当年我义无反顾地抛弃诗歌一样,如今,这个世界也义无反顾地抛弃了我。或许,我应该在此刻自杀,我应该将我的遗产与遗言全部留给我的表姐,而我只需要她同时埋葬我和妈妈。这样的话,所有关于未来的焦灼与恐惧都会灰飞烟灭。我为自己即将而来的解脱与超然感到欣慰。

我从房间取出手机,在通讯簿中很快找到了表姐的电话。正当我要拨打她的电话时,右手却颤抖了一下,手机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你应该专门写首诗歌送给我。这是妈妈多年前说给我的话,而这句话就在我准备自杀时突然砸到我的灵魂深渊。或许,这是妈妈生前最后的愿望。突然,我又为自己之前的冲动而面红耳赤。我不能此刻死去,至少我先要为妈妈写一首诗,而这也是我此生最后的一首诗。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黑铁时代,写诗的行为就等同于自杀本身,而诗人就等同于自戕者。这个时代的气候已经完全改变了,人完全成了物质的奴隶与欲望的傀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会时而涌动出诗,而我则将这些诗歌一一推向刑场。

我拿出苹果笔记本,按下启动键后,荧幕的绿光映入我的眼中。打开文档后,我开始在心中寻觅诗歌的第一句话。像年轻时那样,我点燃了一根烟,选择了巴赫的《艺术的赋格》作为背景音乐。我聆听着心间词语的流动,而当我捞起水中日光时,这些词语便从掌心流溢而散。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没有写出任何一个字:诗歌已经在我的体内干涸了。这时候,咪咪跳到我的怀中,它的眼神与我的孤独对望。放下猫咪后,我从抽屉中拿出里尔克、曼德尔施塔姆与阿赫玛托娃的黑白照片。我凝视这几位诗歌天使深邃的眼神。过了很久,我依旧无法从他们的眼神的皎洁中获得灵光与灵韵。我将目光转移到窗外逶迤卷动的阴云中,那里或许酝酿着一首无形之诗。

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冬天,透过窗户,我看到过同样阴云密布的天空。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我有很多关于诗歌的灵光乍现,我也从未担心过诗歌的缪斯会弃我而去。那是2015年的冬天,我与女友海音与人合租在一个破旧阴沉的单元房内。那个时候,我刚刚辞去县城的铁饭碗——一所普通高中数学教师的职业。很多人都不理解我这个选择,但妈妈却坚持认为我应该在大城市中去闯荡,而不是一辈子窝在小县城中混吃混喝去等死。因此,我将辞职的消息告诉母亲时,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说出了极具诗意哲性的话:远方才是梦想家的归宿。

那时候,全家人还笼罩在失去父亲的阴霾中,而祖母拒绝与任何人交谈。一直到她去世,祖母都没有办法接受儿子意外身亡这个现实。妈妈并没有过多地沉浸于这种绝望。父亲的意外之死对她而言甚至是某种解脱:他们之间除了争吵与冷战外,并没有感情可言。也就是在同一年冬天,我与海音因为经济上的拮据而引发了大量其他的矛盾。正当我们打算分手时,妈妈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却转变了事情的方向。

你们可以在长安城买个房子,家里目前可以拿出二十多万元,基本上够小房子首付。妈妈说。

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问。

你爸爸的车祸赔偿了十万,你伯父拿了五万,剩下的是家里的积蓄。

将这个消息告诉海音后,我看到了她眼神中无法抑制的喜悦,但又要强演出某种伤痛。当然,我也为自己心中丝许的快乐而对父亲感到歉疚。当天夜里,我们在房间疯狂做爱,也不再顾忌隔壁的情侣是否会听到我们血液中的悸动与亢奋。

当然,我爱她,虽然我不知道爱为何物。爱是动作、是言语、是理念、是终结的感受,或许什么也不是。或许爱这个字将爱的意义已驱逐出境。托妮·莫里森、玛格丽特·杜拉斯与安吉拉·卡特都曾经以《爱》为书名写过小说,但我从中间并没有看到爱的本质与源泉,看到的只是欲望的泛滥与无意义。

那年,我在长安城的一个教育机构任数学老师,而剩余的时间则用来阅读与写诗。海音的工作漂泊不定,但基本上维持在文员、文案与内勤等几类工作中。只要在单位遇到不痛快,她便会立即交出辞职信。她坚信自己可以找到有稳定收入与毫无压力的工作,但始终在原地徘徊。她所有的行为我都可以理解与包容。那个时候,我将理解与包容等同于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自己对爱的理解偏差太多,而这或许是我更喜欢独身的原因。他人就是地狱这种理念在欲望的洪流中短暂性地失效。除了做数学教师之外,我还兼职了外卖、发传单与文案的工作。所有的这一切除了满足我们大量的生活开支外,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还有最终极最本质的目标: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炼成诗行。博尔赫斯与布罗茨基等伟大诗人的生活理念与诗歌理念支撑着我度过灵魂上的艰难险阻。

作为数学老师,我并不厌恶这个职业。相反,我同样沉迷于数学的精致美与诗意美。对于我而言,费马大定理、麦克劳林公式、拉格朗日中值定理、不定积分与塞瓦定理等都显示出诗歌最精准最玄思的层面。我为自己同时迷恋数学与诗歌而感到庆幸。数学确定了诗歌的精准与玄妙,而诗歌赋予了数学意义与视阈。我不想写小说,更不想写散文,因为这些对于我而言不是最纯粹的艺术。诗歌位于语言的金字塔塔尖。除了亲近的人之外,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写诗。我用不同的笔名发表作品(大多数发表在网络,少数会登上文学杂志),而不同的诗歌的作品是我不同的通行证与墓志铭。我希望可以写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与奥克塔维奥·帕斯那样的作品,而《未完成的天空》与《太阳石》是我心尖上的艺术品。

我用数学般的苛求来锤炼诗句,我也用空心人的方式迎接失败的人生。

那个冬天的末尾,我们在长安城的东郊买了一个七十平米的房子。拿到合同书的那瞬间,海音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壮举后的哀叹。随后的装修与设计,海音都特别的热心。最终,我们家的装修风格都按照她的构想来实施的。我们也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我们曾经天真地认为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直到如今,我老了,我才发现未来的每一刻都是由过去所做的一切累积而成,但这个理论的前提是不包括命运的摆弄与设计。经历过太多的失意与挫败后,重读索福克勒斯与尤金·奥尼尔的戏剧作品,我才懂得了命运之神的无形之手在身后控制着我们,才明白了这些伟大戏剧家的深刻洞见。

2017年夏天,我们搬到了新家。我天真地认为这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那个时候,我买了一台价格不菲的音响。每天夜里睡觉前,我们都要听着爵士、民谣或者古典乐来强化内心对新生活的渴望。从勃拉姆斯到艾拉·菲茨杰拉德,从莱昂纳德·科恩到戴安娜·科瑞尔,他们的音乐都见证了我们的爱情。至少到现在,在她离开我这么多年之后,我仍旧坚信那是真正的爱情。每当失眠时,我会反复听《爱的面孔》或者《天使之眼》。那个时候,我便坚信她也存在世界的某处,看着世界之夜笼罩一切,同时也会偶尔想到我。直到如今,在她离开我的世界这么多年里,我始终坚信她会打来电话或者发来邮件问候我。但始终没有,而我在心底从未放弃过这种等待。

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了,我的等待从未因时间的侵蚀而变质。相反,我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在记忆的迷雾中浮现而出。某天夜里,当洗完澡后,我赤裸着身体在房间走动。突然,我在镜子中看到了我已老朽的身体与面容。三十多年前,对着同样的镜子,我们都赤裸着身体。我从她的身后搂着她,而她则闭着眼睛,偎依在我的怀中。我们跟着妮娜·西蒙的音乐节奏而摇晃身体。随后,我们躺在地板上做爱,而我在镜子中看到了我们的爱。

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一种梦魇般的现实却始终无法在我头脑中被驱逐:她已经死了。这种想法既让我悲恸又让我安慰:我所等待的是一个死者的终结,但正是死亡让她在我记忆中永远年轻动人。或许,我所等待的是死亡对我最后的审判。

搬进新家后的第三个月的某个夜晚,她将我从梦中摇醒。她说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做决定。我问是什么事情非要在黑夜交谈,而她则说这个问题不属于白天。我更加迷惑了。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才在黑夜中说出了秘密。

我怀孕了,该怎么办。她说。(和我猜想的一样。)

我们现在不适合要孩子,等周末我陪你去医院做掉。

非要这样吗?

是的。

于是,我们各自沉默于黑夜的角落。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却能看到她的泪珠。

这场谈话后的第二天,她便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已经失效,而她所有的朋友们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整整三个月,我每天夜里都会拨打她的电话,回答我的都是对方关机的提醒。当第一次从话筒中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这句话时,我确定海音已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那天夜里,我通过电话服务找来一位声音柔美的应召女郎。她进入我的房间后便技艺娴熟地驯服了我体内的欲望之兽。她通过身体上的试探很快便抓住了我的兴奋点与体位嗜好。在欲望洪流消退后,我抱着这位无名的女郎大哭起来,而她则像密友那样用拥抱去抚慰我心中的疼痛,不说一句话。那天夜里,我们一共做了四次爱。每一次,她都用新鲜生动的节奏与韵律来完成性爱活动。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性爱是一种现场艺术,是欲望所指的蝉变,而不仅仅是两具肉身之间的活塞运动。

她叫莉莉。她喜欢这个名字背后的英文含义:百合花。她说这个名字是一个客户帮她起的。那个客户是一名大学教授,而那时候的她刚刚入行,什么也不懂。教授不仅仅教给她很多性爱艺术,同时也教她如何欣赏艺术:他送给她很多书、电影票,甚至歌剧或者音乐剧的门票。她和这位教授保持了两年关系,直到他退休后去了加拿大儿子的家。

莉莉离开前留下了她的电话,但是我从未联系过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妈妈搬来和我同住之前,一百七十八个应召女郎都曾经短暂地闯入到我的欲望空间。我再也没有像孩子失掉玩具那样哭泣,而是与她们所有人在欲望这条路上辗转往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忘掉了她们所有人的名字甚至面容,但却从未忘掉莉莉与她身上玫瑰的暗香。

有一天,当与一个二十出头的应召女郎完事之后,我突然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变形而臃肿的裸体。那个时候,我突然厌恶自己,厌恶欲望对自己的摧毁。我决定不再找陌生的女人,尽力去摆脱欲望法则的控制。实际上,我做到了。我学会了与心中的猛兽和平共处。与此同时,我也抛弃了诗歌。

更准确的说法是:诗歌抛弃了我。

搬到新家后,房贷与其他支出让我倍感压力。更悲剧的是,在海音从我的世界消失后不久,我失去了自己的工作——那所教育机构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原本可以去其他的教育机构或者民办中学去重新应聘,但我很快便否认了这样的选择。我不能一辈子靠教书来实现自我价值,这不是我的选择。我更不能依靠写诗来超越欲望:通过阅读,我已承认自己没有写诗的天赋。我重回过头看自己以往所写的诗歌:别扭、生硬与故作深沉。大量的诗歌并不是理智与情感所雕刻的词语结晶体,而是对句子失败的解剖术。我不敢面对过往的那些诗歌,它们像是我灵魂中的耻辱柱。

在顿悟的那刻,我不再写诗了。随之而来的影响便是我对数学失去了兴趣。原本在心中精致深邃的定理公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恶魔面具。我以前所相信的一切在这种顿悟下土崩瓦解。所有坚固的终将烟消云散。这种无意义而摇摆的生活令我厌恶透顶,而我必须通过行动来寻找活下去的意义。或许,活着本身并无意义可言。所谓的意义也只是幻觉的解毒剂。我决定不再写诗了,也不再去教数学了。为了还清房贷,为了拥有物质上的优越,我必须寻找一条通向丰富物质的路。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幸运儿。我将自己的困惑告诉了苏城,他是我的诗歌编辑,也是我在这座城市中绝无仅有的朋友。我当时对朋友的标准很简单:既能够交流诗歌艺术,又能够谈论金钱物质。听完我的困顿之后,苏城立即答应帮我寻找新工作。

几天后,我收到了苏城的回复。他向我介绍了一个写剧本的工作,并且帮我引荐了那位急于出头的新锐导演。这部剧分为三十集,而他需要六个编剧分别完成其中五集的剧本写作。这部名为《爱情迷宫》的电视剧主要是反映五个不同背景都市青年在城市建筑迷宫的爱情生活。在总编剧的几次会议过后,我拿到了其中一部分的情节概要。年轻时我很爱看英美剧,也读过一些关于编剧的书。为了驱逐走体内的虚无,我通宵达旦地赶写剧本。提前了一个月,我便将写好的剧本交到了总编剧的手中。几天后,他打电话让我去剧组谈论剧本问题。我原本以为自己所写剧本会被枪毙掉,于是带着赴死的心情去了剧组。情况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刚开始还是肯定了剧本的方向与质量都没问题。我内心的波涛汹涌才暂时恢复平静。

但是你知道你的剧本致命的问题是什么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答。

你写的是肥皂剧,目的就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给那些白痴观众视觉上的麻痹。我知道你艺术功底或许不错,但是请去掉那些过于艺术化的场景,也去掉那些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哪怕剧情多么狗血,哪怕多么夸张离奇,你要这个剧怎么抓人眼球就怎么写。记住,这是一个白痴时代,所以剧本怎么肤浅怎么抓人就怎么写。记住,你写剧本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艺术。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话,于是带着剧本回家返工修改。按照他的要求,我让所有自以为有深度的东西全部消失,而让插科打诨与膨胀欲望占据领地。一切都很顺利,我写的剧本通过了总审,而我也顺利拿到了物质回报。物质回报虽然不多,但几乎是我做数学老师两年的收入总和。由于种种原因,那部电视剧没有播出,但这并不影响我作为写白痴剧的职业生涯的开始。

也许是造化弄人,我无法写出真正的诗歌,但我却擅长写糟糕的电视剧本。或许,这便是命运对我的嘲弄,或许是莫大的玩笑。自从第一次编剧之后,我每年都会收到大量烂剧本的写作邀请。也许,在这些导演与总编剧的眼里,我是一个可以抓住庸众膨胀欲望与泛滥力比多的烂作家吧。开始时,我还在意他人的眼光与态度,后来这种敏感与浪漫在社会的大染缸中湮灭不存。有一个导演曾经对我说,人总归要些信仰,这个社会已不信仰宗教、艺术或者爱,只信仰钱和权,我们这些俗人也不能免俗。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认同他的看法。

信仰早已死去,我们都是理想世界的弃儿。

也许是为了抵抗什么(或者虚无或者是异化),作为编剧时,我重新更换了笔名。如果没有人主动问起,我从来不会提及自己的真实姓名。或许是因为那个真实名字还保存着诗歌、爱情与大海的丝许幻觉。我成了生产烂剧本的流水机器:任何故事与任何素材经过我的加工与包装,都能成为恶俗与低能的产品。我也在生产的过程中,掌握了这门讨好白痴的技术。当使用笔名写烂剧本的时候,我也是白痴的同盟。不,我就是白痴。我从来不看自己所编剧的电视,因为那些矫揉造作的画面会像手术刀那样剖开我奄奄一息的纯真。我无怨无悔,因为所写的剧本为我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我甚至可以不用去上班,不用被可怕的打卡器控制。我整日坐在家中写作,疲惫时有房间的猫(前前后后共养过六只猫,它们都叫作咪咪)与天上的云(所有的云都是一朵云)作陪。我原本以为自己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由。我错了,我被各种各样的剧本所控制,在文字的漩涡中越陷越深。我想要抽身而逃,但双脚在烂泥中扎下了根:我是依靠着垃圾场生长的树木。

也不能说我完全失去了感官上的敏捷。

有一次,由于连续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剧本写作,我突然感到有一种酸腻味从肚子中浮出来。我赶快向洗手间跑去,还没有来得及掀开马桶便呕吐到地上。我为自己所写的东西而呕吐。呕吐完之后,我便清理掉地上的秽物。洗完脸漱完口之后,我又重新坐在电脑旁,继续前面的工作。当我重新敲打完第一行字时,内心巨大的悲伤突然涌到心头,我趴在电脑旁大声地哭泣。我为自己孤绝无望的生活瞬间击败。那个时候,我不想让远处的母亲担心焦虑,更不想让陌生的应召女郎闯入到我的孤独领地。那个时刻,我需要一个人实实在在的陪伴,而不是一只猫的陪伴。表姐的话语突然间闯入到我晦暗不明的世界: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出现在你面前。于是,我拨通她的电话。等待她的过程中,我抱着猫咪,独自聆听贝多芬的晚期《四重奏》。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表姐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猝然而至的悲痛已在时间与音乐的流动中消散。像往常一样,表姐热情地拥抱了我。

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她问。

我只是想见到你。

于是,我将眼前的工作统统搁置一边,与表姐开始漫长的聊天。表姐也是独自生活在长安城。多年前,她因为种种未被讲明的原因(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她主动提及的换夫试验的失败而造成的)而与丈夫离异。离婚后,她又频繁地换了好几个性伴侣,但终究没有与任何人再次踏入婚姻坟墓。后来,她的前夫带着儿子移居到了澳大利亚,而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关联被太平洋与冷漠同时隔断。她只是偶尔与儿子进行视频聊天,而这也是出于作为母亲的义务与本能。姨妈备受子宫癌折磨时,其实最放不下的便是表姐。她在死前再三叮嘱我要照顾好表姐,而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遗言。

答应我,在我死后将我火化,将骨灰撒到海洋中。表姐说。

但我们谁先死掉还不知道呢。我回答。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到我的旁边,靠着我的肩膀,共同聆听死神的声音。音响中流淌出阿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慢乐章。这个乐章刚刚结束,表姐在我的肩膀上开始啜泣。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能静候着这场悲痛的缓缓退席。

我想他了。她说。

谁?

海生。

哥哥已经死了二十七年了。

他却活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死去。

我之前为他的死难过,甚至恨过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是那么可爱,而到现在我都一直爱着他。

我也是。我也理解他了。

哥哥已经死去太久了,那仿佛是另外一个时代。而现在,妈妈也已经死了。她已经死去三天了。她穿着丧服在自己的预言中死去:或许,这是死亡最完美的方式。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这样离去了,而我也真真正正地成了世界上的孤儿。

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我对着妈妈说话,她一直在聆听,而没有回答。爸爸死去的第三年,妈妈便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这位丈夫是与她同校教书的语文教师。他们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之后,那个男人因为脑溢血而猝死。葬礼结束后,妈妈便同我一起来到长安城。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老家,那里也没有她的牵挂。妈妈说我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了。直到她去世前,她也再三嘱咐我应该找一个生活伴侣。我总是满口答应,但同时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打开音响。勃拉姆斯的《第四交响乐》从深渊处缓缓流出,整个房间被低沉的弦乐所填满。这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音乐。她曾经说这部音乐让她觉得死亡是可以接受的,而没有意义的人生也是值得去过的。而刚开始搬到我的住处时,妈妈听不进去古典音乐,她觉得那些玩意是故弄玄虚的噪音。后来,她改变了立场,而是像我一样痴迷于西贝柳斯与普罗科菲耶夫。有一天,在听完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后,妈妈的脸上挂着泪痕。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理解你外婆了。她说。

嗯,那就好。

自从你舅舅死了之后,我将所有的怨气放到了她身上。这么多年过去,我才发现妈妈承受的痛苦是最大的,但她从来也不抱怨。你还会怨恨我吗?

为什么要怨恨?

因为你爸爸和哥哥的死。

不,我很早就理解你了。

《第四交响乐》结束后,我关掉了音响。我坐在妈妈的旁边,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妈妈离开这个世界后,我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也许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任何对于意义的追寻都会以失败而告终。我突然想到了海音,也许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也许,她将我们共有的孩子生下来了。也许,这个孩子以自己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

没有那么多的也许了。也许是世间最不重要的事情。

突然,我的体内涌出了一股热流,而直觉告诉我:艺术缪斯降临到我的世界了。我从桌子上拿出了笔和纸,将艺术缪斯在我耳边的低语落到纸上。我匆匆忙忙地将这些话语写下来,生怕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

写完了。

我重新又读了一遍这首诗歌,无可挑剔,接近死亡的美感。这是我生平写下的唯一一首真正的诗歌。我完成了妈妈的遗愿:一首献给她的诗歌。我坐在她身旁,将这首诗歌朗读给她。她在聆听。只有静默,没有回答。

我拨通了表姐的电话。从她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又失眠了。我将妈妈死去的消息告诉了她。她的语气先是惊愕接着是悲痛。电话筒中传来她的啜泣声。等她的心情平复后,我问她能否过来陪陪我。

当然可以。等天亮了,我就过去。

挂掉电话后,我陷入到了巨大的孤独中,而我从未有过这种疲惫无力的感觉。我想要睡觉,但外面的黑夜让我无法入睡。

我关掉了所有的灯。

我睁开眼睛,在黑夜的镜子中看到了所有死者们的面容。黑夜在召唤我。我在黑夜中起身,来到窗口,打开窗子。外面的寒气倒入我的胸腔,发出沉闷的乐响。外面下雪了,整个长安城都下雪了。大雪覆盖住了所有的生者与死者,而远处闪烁的霓虹仿佛在召唤所有生者心中的亡魂。

我站在窗口处,外面的黑夜在召唤我。

而我即将成为黑夜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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