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了吗?周裁缝家前两天死了的媳妇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又活过来了!”
“是啊,罗浮山神真的开始显灵了,那个死了好几年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的王鳏夫,还有淹死的方老爹不也是被人看见从罗浮山上的棺材里爬出来了?”
热闹鼎沸的菜市场中,卖菜的伙计和卖肉的屠户议论着这几日发生的新鲜事,而菜市口西北角落里,隐约传来哇哇的哭声。
一个约么四五岁大的女娃娃坐在地上,衣衫褴褛。几个路过的人以为是哪家的娃娃走丢了,上前询问。这才发现,原来这娃娃好像是个痴儿,呆呆傻傻的,别人问话她也不会回答,只胡乱地挥舞手脚,眼神涣散,口角挂着涎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哩哇啦的声音。
看这娃衣裳破破烂烂,绝不是出自富裕人家,估计也是穷得养不起了,父母才把她丢到了菜市场的角落任其自生自灭。众人叹息着渐渐散去。一个买菜的大婶犹豫了半晌,抱起了女娃,走了出菜市场,来到了陌四家门口,把小娃娃放在台阶上,抬手扣了扣紧闭的大门,在门开之前匆匆离开。
果然不出所料,这天下午,大婶在菜市场上看见苍白着一张脸的陌四悠悠然不紧不慢地提着个小菜篮子,里面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蔬菜还有一罐子鲜羊奶,一包米糊糊粉。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两件崭新的鹅黄色娃娃衣衫,脸上带着笑意。
大婶舒了口气。还好这街上有个陌四,这娃娃倒也算幸运了。
说到大夫陌四,麓丽街上的街坊邻里都公认他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十年前在这街上突然就盖起了一座简易的茅草房,茅草房中住着一个病殃殃的年轻人,清秀而单薄,温和少言,脸色终日是苍白着的,一身月白长衣,不仔细看的话总会有人把他认作女子。陌大夫医术说不上多高超但是穷人都喜欢找他看病,因为你若是没钱,拿一个橘子俩大枣顶药钱他也都笑呵呵地收着。但是这样好人缘的陌四却没什么亲近的朋友。
陌四喜欢收养各种生病了的,奄奄一息,无家可归的东西。小猫小狗,小花小草,小姑娘小伙子,小呆子小傻子。他总是细心照料他们,等他们病好了或者长大了就立马送人或者拿扫帚赶人走。陌四家从不留长客,人如流水,流过即逝。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一起待久了就会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被牵绊,不好,不好。
有一回他帮别人看好了病,人家拿了一篮子鸡蛋想要送给他,他闭门不开说自己年轻时作恶多端,仇家太多,不定哪日就有人找上门来寻仇,奉劝人家别跟他走得太近。而前几天,有小乞丐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丢到陌四门前,说是有人让送来给他,陌四却微微一笑把匕首捡了回去当宝贝一样好生收藏起来。
然而这一天,陌四家紧闭的大门却是被官兵撞开了。几个气势汹汹手执棍棒刀枪的官兵闯进门,将正拿着小勺给女娃娃喂米糊糊的陌四拎出了门。陌四怀里抱着小娃娃来不及放下,就被人高马大的官兵拎着后衣领拎到了县衙。然而,没有人看到,他随手在身后桌子上一捞,将几个小药瓶和桌上一截铁丝不动声色地藏入袖中。
罗浮山因满山奇珍异草而颇受医者青睐,又因山处风水极佳之地而被平城百姓选为世代墓葬之处。但是随着墓葬的累积,阴气渐重,罗浮山渐渐显现出了诡异之态。
近些年来有许多人上山采药后离奇失踪,又有人说夜里路过山脚下时曾见过有白衣骷髅在山上飘荡,对月而歌。所以平城人多是对罗浮山又敬又怕。逢年过节或者天灾人祸娶亲丧葬之时多会来到罗浮山脚下的祭祀台处上香祈福,平时多不敢轻易入山。
但是这清瘦单薄的陌大夫却是个例外。他从未在罗浮山上过香,反而每月十五傍晚时分都会提着小篮子孤身一人上山采药,待圆月高悬时满载奇珍异草而归。于是这城中药材唯陌四处最为齐全,别的医者多来他这里买药材。有人曾私底下议论猜测这陌大夫或许那罗浮山上对月而歌的白衣骷髅着什么关系。
县衙中。
抱着奶娃娃跪在地上的陌四仰望着居高临下的县太爷和他身边的罗师爷。几近花甲的县太爷一脸严肃,正襟危坐,而他身边年轻的罗师爷则白白胖胖得像个鼓囊囊的肉包子。
“在程飞程大人失踪的院门口,我们发现了这个。陌四,你怎么解释?”
陌四看着白胖子师爷手里拿着的虫草和那把刀柄上刻着陌四两个字的匕首,意识到他陷入了一件离奇的死人复活的案子之中。因为众所周知,在整个平城,这虫草只有在他陌四的医馆才有。
“大人可否将那匕首和虫草拿给草民一观?”陌四恭敬地望着罗师爷。
罗师爷见他一脸诚实无害又认罪态度极好的份上,哼哼两声,将匕首和虫草递给他。
陌檀不紧不慢地接过匕首,端详片刻,在刀柄“陌四”两字的刻痕中用指甲抠出了一些细微的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他笑了笑,同时想到了许多事情,包括那个前些日子小乞丐送来的上面刻了一个小小“张”字的带血匕首,还有十年前大将军张岳被斩于阵前的画面,以及前些日子偶遇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
“嗯?你在搞什么花样?”县太爷挑眉发话。
“草民不敢。”陌四摇摇头,抱歉一笑,将匕首交还给罗师爷,“草民不知程大人是如何失踪了的,但是我知道,这事情一切的真相都能从程大人房间衣柜中第二个暗格里的一样证物中可以找到,那件证物能够告诉大家谁是这件事情真正的始作俑者。”
“信口雌黄!你怎么会知道陆大人家有证物呢?说不定那就是你放进去的!既然没有人证明你前天夜里在哪里,那就说明事情跟定跟你脱不了干系,快说,三位大人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了?你把官银盗去了哪里?那些死人白骨你究竟是使用何种妖术让他们复活的?”县太爷一连串发问。在即将卸任的关头出了这种离奇案件,他恐怕是要晚节不保了。好在这下终于抓住一个嫌犯,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倒也不愿意冤枉好人,虽然他看这陌四柔柔弱弱地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坏人,可是为了自己这乌纱帽,无论怎样,他总要捉一个人向朝廷交代啊。
胖子师爷在一旁附和,一脸谄媚:“县太爷英明,终于抓住了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陌四苦笑摇摇头,表示他真的没有什么要交代的,神色却是不紧不慢的淡然。
“来人!大刑伺候!”县令喊到。
“老爷,今儿都这么晚了,咱明儿再审也不迟,这夜深露中的可千万别累着了您老这身子。顺便明天早晨我们也可以去程大人房间里看看这小子说的那件所谓的证物里到底有什么花样。”胖子罗师爷一边谄笑,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显然已经困得不得了了。
县太爷觉得这句话很是受用,于是决定将陌四押入了大牢中,准备明日大刑伺候。看这陌四病殃殃的小身板,只要大刑一上就不怕他嘴硬。
被官兵押走之前,陌四起身对师爷鞠了一躬,把怀里的小娃娃递向罗师爷:“陌四有个不情之请,请师爷先帮草民照看小梨子几日。”
白胖子挑眉用眼斜了斜陌四,一脸不屑,却感觉到陌四在袖中抓住他的手塞给他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自然知道那是银子,于是他假装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悲悯面容,伸出胳膊,用像五根圆滚滚的胡萝卜又白又嫩的手指接过女娃娃。
与陌四擦肩的时候,罗师爷听见陌四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希望罗师爷今晚能去程大人的官邸看看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线索,若能为草民洗脱罪名,草民定当重谢。”
小梨子一到罗师爷怀里就开始哭闹。白胖子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吹胡子瞪眼地把怀里的小梨子翻来倒去倒来翻去,最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姿势——扛着她,让她坐在在他圆滚滚的肩膀上。
小梨子握着握着跟小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咯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