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望颓然丢掉手机。
刘画果仍然站在书房门口。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不住擦汗的男人:“这么着急叫你儿子回来,是打算把这个苦果塞给你儿子吞了?”
两夫妻经常吵架斗嘴,但刘画果一度以为那也是一种情趣,所以从来都是带着点到为止的态度。做为法官,她时而尖锐冷酷,时而和蔼慈祥,无论什么面目,她始终带着一颗公道心。见过世态炎凉,也见过太多人性丑恶,因为太心爱,也自持聪明,她从来没有对这个男人有过一丝怀疑和防备,此刻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儿子说得对,别人可以糊涂,你糊涂什么?”
妻子的咄咄逼人,让邹望愈加汗涔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刘画果:“老婆。”
刘画果厉声叫起来:“别过来。”
邹望马上站住脚。
“邹起到底是富二代还是官二代?”刘画果看着邹望的眼神犹如冻波:“你只当你富甲四方了,无论是美酒还是艳情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吗?你想过你儿子的感受?想过我的处境?”
邹望想起过去的种种,只觉得心尖发颤,悔恨交加,以至于双腿发软,毫无底气:“老婆……”
“别喊我。”刘画果心如死灰。她冷冷一笑,“邹望,我们离婚。”
邹望浑身一颤,看向刘画果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惊慌失措:“不。亲爱的,我只犯过这一次错,请你原谅我。”
两夫妻亲密的时候,就算是儿子就在跟前,他也可以抱着她叫亲爱的,她也可以称呼他为“望望”。
可是一旦感情出现裂痕,那些不曾怀疑过的恩爱现在可能全是假象,全是虚妄——他在应酬的时候,曾经以为他在全心全意为这个家打拼,现在想来,他有可能在做见不得人的交易;他叫她亲爱的时候,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享着这种自以为唯一的昵称;他一次行误踏错,怎知他真的不是惯犯?
刘画果的声音,像是她在审判现场时的那般清晰、冷静,丝毫不带个人感情色彩:“可惜,我已经不再信任你。”
H城比想象中平静。
甚至已经感觉不出硝烟的痕迹。
第二天下午,邹起带着姚恩澹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就去了动车站。
两人是从汽车站出发的,因为姚恩澹觉得不赶时间,可以沿路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回程的时候,两人都默认了选择只有二十几分钟车程的动车。
来车站接他们的是邹望的秘书安迭玉。
姚恩澹早已把粘在手背上的胶带和棉花弃到了垃圾箱里,脸色苍白,眼睛空洞。她并没有上安迭玉的车,站在路边跟邹起告别:“再见。”
邹起一愣,伸手去拉姚恩澹:“一起走。”
姚恩澹猛然把手一甩,把邹起的手甩开,“你先走,我等公交车。”
邹起坚持:“一起走。”
满满当当的6路公交已经开进站来。车门打开,大波乘客从后门挤下来,车厢渐空。姚恩澹看见,转身走向公交车。
她根本就瞧也不瞧他一眼,就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了。
邹起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永别的悲痛预感。他手一伸,一把拉住了姚恩澹的手,用力将她拽了回来:“跟我上车。”
姚恩澹生性倔强,更何况心里本来就有事。此刻被邹起一拉一扯,她心里那股硬气犹如膨胀的氢气球,蹭蹭蹭的就要上天去。她急火攻心,突然咳嗽不止,弯着腰,捧着腹,咳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在喉咙口,正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冲,马上就要从嘴里喷出来。
邹起又心疼又心急,握着她体温急剧下降的手,轻拍着她的脊背,给她力量也给她顺气:“你还没好,不要激动。”
姚恩澹的声音如同冻剑:“别碰我。”
邹起心里一惊,双手倏然一松,不由自主就放开了姚恩澹。
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安迭玉忍不住出声:“我看姚同学病得也不轻,何不一起上车,免了在公车上与人磕磕碰碰?”
“谢谢。”姚恩澹的高明之处在于,心里跟邹起生着气,但脸上还是会对不相干的人表示善意:“不过我们不同路,不必麻烦。”
“同路。我们也需要先去医院。”
姚恩澹马上说:“我不去医院。”
跟姚恩澹硬碰硬,邹起从来没有赢过。有的时候邹起想让着她,有的时候不想。比如此刻。他一把抓住姚恩澹的手,迅速与她十指交握:“跟我走。”
“去哪儿?要去哪儿?!”
好,不去医院,不坐车,那就一起走。邹起搞不清楚自己的暴脾气是从哪里来的。昨天俩人明明如胶似漆,她明明已经让他欲罢不能到有了被需要的真切感,现在恢复清醒了,就又要把他往外推。
其实以往的哪一次相处,她不是欢喜了就往他怀里扑,不欢喜了就当他不存在。
就连此刻,明明已经病到虚软无力了,还要跟他置气——他就知道不能这么快就把陶博卉的事情告诉她。纵然陶博卉出事,他千错万错,可她这么着急要跟他划清界限是什么意思?
邹起把装着两个人衣物的背包往车里一甩,对安迭玉打了个招呼,直接拽着姚恩澹就往大马路上走。
安迭玉摇了摇头,驾车离开了动车站——动车站刚建成两三个月,又在偏远郊区,很多基建还没有跟上,从市区通往动车站的公路两旁光秃秃的,一片荒凉。方圆几公里内不仅来往的公车少,就连小饭馆也少,此刻他们火气冲冲地弃车而走,估计有得悔。所以把车从他们身边开过时,他放慢了速度,摇下车窗,对邹起做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
出发前安迭玉才得知这次要招待的人,一个是老板的儿子,另外一个就是姚恩澹。邹望特别交代,接到人了马上就将他们送回公司,不要去医院,也不要回家,要避开陶家人。现在两个小祖宗不上车,他也不能交差。只能是开到前方不远处,边等边看。
哪怕是清晨,那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这段鲜有人烟的公路上,一走动,便是尘土飞扬。天气极热。而且姚恩澹昨天连夜打针,正是需要第二针前来接力之际,再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狂走,那种难受可想而知。
此刻邹起有力的手掌正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男女力气悬殊,若是邹起无心想让,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方才几个来回已经耗了不少力气。姚恩澹几乎略带愤怒的语气,真骂出口了也是显得不轻不重。
邹起不答话,一张白皙干净的脸此刻绷得发红。他只顾在前面走,甩给姚恩澹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刚才进站的唯一的那辆公交车满载乘客,从两人身边经过,晃晃悠悠地走了。姚恩澹又急又气,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