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四点多钟，我接到了安然的电话。
她告诉我有人在诊所里等着我，希望我能够回去一趟。
“我不是说取消这几天的所有预约吗？有什么事等过了这两天再说。”我有些不耐烦，想要挂掉电话。
安然说道：“他没有预约，是直接找上门来的，我看他的样子好像很着急想要见你，整个人让人感觉很是焦虑。对了，他说他是刘小姐的男朋友。”
我愣了一下：“刘小姐？哪个刘小姐？”
安然回答道：“刘梦月啊，那个小明星，你不是接了她的案子吗？”
我想起来了，刘梦月，那个三线女明星，那个自称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女人。
她的案子确实有些意思，若不是碰上萧然的事情我应该已经开始入手她的案子了。
她的男朋友就是我第一个想要走访的对象，因为她说她的这些事情她男朋友是知道的，从与她的交谈中我也看出来了，她的男朋友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她的男朋友会主动找到我，而且是那么迫切地要见到我。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便来到了诊所，安然告诉我那人在会客室里等着。
“他的情绪好像很不稳定，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在害怕什么。”安然小声和我了几句，让我的心里有个底。
推开会客室的门我便看到了那个男人。
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牛仔裤、黑T恤、黑色皮靴，脖子上还有一根小指粗的金项链，长头发扎了个小辫子在后脑勺，典型的一个文青打扮。不过体魄却健壮，应该是经常锻炼着的，有些肌肉。
我进门的时候他的双手握着水杯，一双眼睛四处瞟着，感觉就像是这个房间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见我推门进来他像是吓了一跳，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杯子里的水也洒了一些出来。
安然没有说错，他确实在害怕着什么，这种恐惧甚至已经植根于他的内心深处。
“你好，我就是朱俊。”我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这个时候我得尽可能地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
他像是松了口气，放下杯子，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擦干刚才溅在手上的水才和我握了手。
“你就是高济航吧？”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递给他一支烟，他双手把烟接了过去，然后回答道：“是的。”
虽然他一身文艺青年的打扮，但从他的待人接物来看他有着很好的家庭教养，首先是我进屋的时候他主动站了起来，其次和我握手的时候他用的是双手，接烟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些点滴都是习惯养成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他并没有把烟点上，而是就这样拿在手里：“朱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梦月，我怕再这样下去她会……”
他没有说完，我问道：“她会怎么样？”
“她会疯掉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和我说说。”我一面说一面把火机递给他。
他接过去把烟点上，吸了一口眯缝着眼睛：“我和她在一起差不多有五年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中戏的一个学生。”
他告诉我，刘梦月在学校的时候并不算很优秀，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吧。
当时高济航正在跟一个剧组，他是副导演。
“其实所谓的副导演也就是一打杂的，帮着导演跑跑腿，做些杂活。”高济航自嘲地解释道。
于是高济航便跟着导演到中戏去挑演员，刘梦月自然也希望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很多明星就是一炮而红，当然首先你得有这样的机遇。
按说刘梦月并没有被剧组相中，可是高济航却对她一见钟情了，在高济航的帮助下刘梦月争取到了一个小角色，别看只是小角色，有动作、有台词，最关键是能够活二十几集不死，亮足了相，只要表现得好也能够给导演和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刘梦月对高济航很是感激，她也不傻，知道高济航为什么会这么帮她。
在拍戏的过程当中，她觉得高济航这个人还不错，便接受了他的这份感情。
高济航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她当时之所以会接受我也是因为我能够对她的事业有所帮助吧，不过我想人嘛，感情动物，只要能够在一起，只要我能够维护好、经营好就段感情，她也一定会用心的。”
我静静地听着他与刘梦月的这段情史，老实说他们的情感史并没有太多新颖的地方，很老套的桥段。
“那部片子以后，她还真让导演给看中了，之后便有一些导演找她，这个时候我就有些不淡定了，对于演艺圈那些肮脏与龌龊的事情我是很清楚的，几乎无处不存在潜规则。知道我担心她，她便安慰我，让我放宽心，她会洁身自好的，不会屈从于潜规则。”
他说刘梦月确实是做到了，也正因为这样，刘梦月这几年来没能够大红大紫，就只是一个三线小明星。
高济航说其实刘梦月的实力比起许多二线明星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假如她愿意低下高贵的头，只要她愿意在某些人的床上躺下，那么她一定前途无量。
高济航说到这儿的时候很是沮丧，又带着些许的内疚。
我轻声问道：“你觉得是你拖累了她？”
高济航苦笑：“至少有这方面的原因的，如果她没有我这个男朋友，或许她就不会无谓地坚持着这些所谓的原则和底线了，对于一个艺人来说，平庸与被人遗忘是最痛苦的事情。”
“你有想过要离开她对吧？你甚至还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她？”
他点了点头：“没错，我确实和她提起过，她听了我的话以后很生气，她说就算是没有我，她该坚持的原则还是会坚持的，与我没有关系，哪怕这辈子都出不了名她也不会去出卖自己的良心和身体。”
听他这么说，我倒是很佩服这个刘梦月了，谁都知道，演艺圈可谓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每年全国那么多艺术学校得毕业多少表演系的学生，又有多少能够真正吃上这碗饭。
机会摆在她的面前了，她却能够守住本心，真心是难得。
只是这与她后来的精神问题有什么关系，高济航来找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2
一个人想要追求自己的理想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理想是丰富的，可现实却是骨感的。
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这样那样的挫败并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感到愤怒与痛苦的反倒是无处不在的“潜规则”，它虽然不是规则，却比真正的规则更害人。
“你来找我不仅仅是想告诉我这些吧？”
见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我才开口问道。
高济航又抓起了杯子：“是这样的，最近梦月的情况很糟糕，原本这些天她是有通告的，可是她这个样子我真担心她会出事，就劝她向剧组请个假，等情况好转一些再去。”
“她这几天是在家的？”记得上次她离开我那儿的时候就说了，她这段时间有戏要拍，大概要去半个月，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成行。
“嗯，我一直陪着她，就怕她出事。”高济航说。
老实说，和高济航说话很让人心急，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上次她来找我，说了一件事情，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
我才提了个头他便猜到了是什么事：“你是说镜子的那件事吧？”
我点了点头：“我想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情况的。”
高济航眯起了眼睛：“在中戏的时候我就发觉梦月与众不同，我是指在她的生活习惯上。她很爱干净，甚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她有洁癖，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她是害怕什么吗？”
我还记得当时和刘梦月聊的那番话：“她说过，她怕细菌，她感觉细菌无处不在。”
“是我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的，我有个朋友懂一点心理学，他告诉我梦月可能有强迫症，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梦月确实有一些强迫性的思维和行为，不过我觉得这应该并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这个高济航对刘梦月是真用心的，我敢肯定他为了刘梦月也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时不时他会冒出一些术语。
“你一定劝了她很久她才答应看心理医生的吧？”
他回答道：“是的，大概一年前她才答应我去看心理医生的，不过之前她虽然有些强迫症的倾向，可是却并不影响她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所以我也没有逼得太紧。”
“据我所知，她之前的那个心理医生已经差不多把她的强迫症给治愈了的，可是怎么就出现了镜子的事情了呢？”
高济航又是一声叹息：“我也不清楚，事情是这样的。”
大概是四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已经熟睡了的高济航感觉到口渴，便准备起身去喝水，才发现原本应该睡在他身旁的刘梦月竟然没在床上。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他心里很纳闷，刘梦月这大半夜地起来干吗去了。
等他走出房间经过卫生间的时候发现卫生间的灯开着，刘梦月穿着一件红色的丝质睡衣站在浴镜前，慢慢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当时她的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地望着浴镜，我叫了她两声，根本就没有反应。我想她该不会是梦游了吧？我想起老家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过，梦游的人惊不得，很容易就把魂给吓没了。”
于是高济航便不敢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得他的心里发毛。
特别是当看到刘梦月自顾自地对着浴镜笑的那一刻，他的后背都冒出了凉意。
他说刘梦月的那个笑很诡异，甚至可以说是很狰狞。
“后来呢？”
高济航说道：“十几分钟后，她放下了梳子，关了卫生间的灯，回了房间，上床睡了。她经过我的身边的时候没有看我一眼，就像我不存在一样。”
“这些情况你有和张医生说过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当然了，张医生说她真有可能是在梦游，说我没有惊扰她是对的，我问张医生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在一起四年多了，她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之前她在中戏的时候住在学校的宿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张医生说可能是她劳累过度，睡眠不足引起的。”
梦游症一般大家俗称为“迷症”，它并不是真正发生在梦中，而是发生在深睡眠阶段，集中在前半夜，儿童尤为多见，有一定的遗传性，男性也要多于女性。
它是一种变异的意识状态，在这个状态下，患者与周围的环境失去了联系，处于一个自我封闭的私人空间里，他们似乎在做着一件很有意义的活动，很专注、很认真，有时候还会胡言乱语，但旁人却很难听懂他们都在讲些什么，甚至有的时候他们的情绪还会很激动。
在这种活动的过程中，患者的体验往往都不是愉快的，因为它往往是患者一直压抑着的痛苦经历的重演与再现，具有一定的象征性与仪式性。
不过我并不太认可张医生的判断，我觉得刘梦月应该不是在梦游，我也接触过几例梦游症的患者，他们在梦游的过程中表情呆滞，就算是有一些表情上的变化也不会像高济航说的那么自然到会对着镜子发笑。
或许张医生对高济航说了谎，张医生或许当时就已经有了怀疑，刘梦月这个样子更像是人格分裂，那天晚上高济航见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刘梦月，而是另一个“人”。
“第二天醒来，她竟然很是惊讶地问我，怎么把她的睡衣给换了，我问她真的记不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吗？她摇头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睡熟了。我忍住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她，她胆小，我怕吓着她，只好骗她说昨晚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床上，正好泼在了她的身上便替她换了一件睡衣。”
高济航说那一晚他都没敢睡，一直在一旁看着刘梦月，生怕她再有什么事儿。
“我想不只是那个晚上吧，或许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你都不敢入睡，对吧？”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虽然第二天我偷偷去找了张医生，他也说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让梦月休息好了也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他还开了些安眠药给我，让我叫梦月晚上吃了睡，可是梦月哪里愿意吃啊？她说她的睡眠很好，一觉便能够睡到天亮呢！”
3
老实说我倒是很同情高济航的，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情最不能安然入睡的就是他了。而梦游症患者往往是不自知的，早上醒来他们根本就什么都记不住。
当然，太过于折腾的人早上起来会有很累、很疲倦的感觉，但他们绝对不会认为自己真有什么问题，总能够找到安慰自己的客观原因。
“后来这样的情况有再发生吗？”我问道。
高济航说道：“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没再发生，我想或许张医生说得没错，一定是那段时间她太累了，那个时候她刚结束上一部戏的拍摄，或许是入戏太深，还没能够缓过劲来。可是突然有一天晚上，还不到九点吧，她上卫生间，我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听到她的惊呼。”
听到刘梦月在卫生间的尖叫，高济航便跑了过去。
他看到刘梦月面色惨白，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他过去搂住了刘梦月，刘梦月的手指着镜子，嘴里问他：你看到她了吗？
高济航盯着镜子里面看了半天，除了自己和刘梦月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她”。
高济航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让刘梦月也看仔细了，那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刘梦月这才又仔细看清楚后抱住高济航哭了。
“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她自己，她说那个她正看着她，脸上带着恐怖的笑！”
高济航说到这儿望向我：“其实当时听她这么说把我也给吓到了，事实原本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她说话的那种语气让我不禁有些胆寒，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浴镜，却仍旧没有任何的发现。”
他把刘梦月扶到了客厅里，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压压惊，他说一定是刘梦月的眼花了看错了。每个人在镜子里都会看到自己，镜子里的自己只是个映像，怎么可能在本体没有动作的情况下冲自己做出任何的动作呢？
可是刘梦月却坚持说她没有看错，她说她还试着移动了一下，可是镜子里的那个“她”却仍旧站在那儿，冲着她笑，她给高济航形容着那种笑容，却把高济航又吓了一跳。
“朱医生，你知道吗？她学的那个笑容就是我那晚见她对着镜子的时候露出的那种笑，天哪，你是不知道，这三个多月来我都差点要精神崩溃了。”
我问他是担心自己会出现精神问题还是担心刘梦月会有精神问题。
他说他担心刘梦月也担心自己。
“我们走到今天并不容易，她虽然只是个三线的小演员，而我呢，仍旧在剧组混着，但我们吃的、住的倒能够满足了。”
我笑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少嘛，我听说演员是一个很辛苦的职业，你们能够有这么多时间待在家里吗？”
高济航尴尬地低下了头：“其实我最近并没有接过什么活，是梦月不让我再接活了，她说做副导演又辛苦，又要受气，她看不惯那些大牌的明星对我吆来喝去的，也不想我在导演面前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是她的原话吧？”我感受着高济航说这话时的口吻，我想这应该就是刘梦月的原话。
高济航有些不好意思：“嗯，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所以你后来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家里，而她负责挣钱养活你们两个？”我说话并不很客气，因为打心眼里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男人，就算是刘梦月真有这样的能力，一个男人，有手有脚总不能一辈子吃软饭吧？
再说了，做什么不得受点气，有本事自己做老板啊，就算是做了老板也一样有人给你气受，如果这样就把担子压在了自己爱的女人的身上，他对这个女人的爱是不是真的都值得怀疑。
“医生，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其实这根本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有自己的事业。我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能够做导演，拍一部我自己喜欢的片子。可是你也见过梦月的倔脾气，她的话我必须得听，否则她就会翻脸，和我分手。”
我皱起了眉头，一个男人爱成这个样子就有些伤脑筋了。
“接着说吧，后来呢？”
高济航说为这事儿他又去找了张医生，张医生说这倒是个新情况，他让高济航把刘梦月约去了他的诊所。
“梦月在和张医生交谈的时候很正常，这让我都产生了错觉，我那几次的经历是不是真的，抑或又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说道：“张医生得出的结论是梦月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工作或者生活的压力让她太过于紧张了，他建议你让梦月休息一段时间。”
“咦，你怎么知道？”高济航惊讶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换作是我也会先这么做，首先得让刘梦月的身心都得到放松，轻松下来，这样我们才能够得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梦月不答应，她说她不能休息，她必须要努力地赚钱，她说想要以后能够过得好，那么今天就得拼命地工作。她说，她还要帮我实现我的梦想，她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成为国内一流的导演。”
“她对你还真是不错。”我这话倒是由衷的，高济航说道：“是啊，正是因为这样我更不希望她有什么的事情，我不想所有的压力都在她的身上，我三番五次地提出我要继续工作，最后我们还吵了起来。”
他望着我：“朱医生，你也知道，我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我就废了，以后哪个剧组还会要我？”
我说道：“嗯，你说得对，不过你能告诉我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像是整理了一下思路：“从那以后，几乎每隔三四天就会来上这么一出，总是说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自己，那个自己要害她！”
“那你呢，你看到过她说的那个自己吗？你说实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没有。”
“可是刘小姐却说你也看见了，她说是你亲口告诉她的。”我说道。
他苦笑了一下：“我那是骗她的，我不那么说她简直就跟我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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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高济航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样的附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高济航愣了愣，他摇摇头表示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我说道：“你骗她说你也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人，这让她原本的怀疑得到了肯定，让她坚信了一个根本就没有的存在。这会让她更加的恐慌，她会不停地想镜子里的那个‘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上自己，是不是想对自己做什么？”
高济航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我感觉她都有些魔怔了。有时候听她到一个人在嘀咕着什么，问她也不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是糟糕。对了，这段时间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就好像对我也开始有些不信任了。”
“她请假不会影响了剧组的进度吗？”我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高济航说：“她的戏不多，集中起来也就是几天的活。”
“那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情况并不是很糟糕啊？”我眯缝着眼睛望着他。
高济航叹了口气：“可是她总是这样神神道道的也不是个事儿，她虽说只是个三线的明星，可是好歹也是个名人吧？要是让人知道她的精神有问题的话，她这辈子就毁了。”
“是吗？可向剧组请假也需要理由吧？再说了，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对她的情况也最了解，你真以为她的问题是休息几天就能够好的吗？她最后还是要到片场去完成她的工作的，所以你这样把她留下显然并不是明智之举。除非，除非她放弃这个角色，而且从今以后不再演戏。”
高济航没有说话，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
“你刚才也说了，现在你没有再出去工作，你们是靠着刘小姐的片酬维持生活。我知道，像刘小姐这样的三线明星的片酬并不高，但从你们的穿着打扮来看，你们的开销不会小，假如再断了经济来源，那么你们靠什么生活？”
高济航的脸沉了下来，他站了起来：“你在羞辱我？”
他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高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这样不是办法，把她留在家里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好处，你应该也知道，一个人一旦闲得无聊就会去胡思乱想，倒不如让她有点事情做，这样她能够分散精力，暂时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高济航又坐了下来，他显然在思考着我的话。
“所以，你应该劝她去开工，你也可以去陪着她，假如她真有什么异常你也好应对。等她这部戏拍完了，我们再碰碰面，对她进行针对性的治疗，你说这样行吗？”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
“朱医生，你不知道，这段日子我很辛苦，真的，总是担心她会出什么状况，白天晚上我都不敢眨眼，小心地看着她，可恨的是她根本就不领情，有事没事就和我吵闹。”
“爱一个人是需要方式方法的，她现在是出现了一些问题，但你也不应该将她封闭起来，一个人离正常的生活越远，就越容易不正常。”
我劝他还是尽可能地让刘梦月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让她明天就去剧组。”
“对了，她一直都拒绝吃张医生开的安眠药吗？”
高济航说是的，不过他还是动脑筋想了办法，把药放在了牛奶里，每天晚上刘梦月都会喝一杯牛奶，为了保持身材，刘梦月晚上一般进食很少，主要是吃点水果加一杯热牛奶。
“她吃了药之后的睡眠情况如何？”我问道。
高济航说：“还好吧，不过有两次半夜还是醒来了。”
“醒来以后她的表现正常吗？”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正常，一次她起来到客厅里坐了大约半个小时，抽了两支烟，皱着眉头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另一次则是在客厅里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
“那你呢，你和她说话了吗？”
“说了，她不理我，不过和梦游的时候不同，我说话她应该是能够听到的，因为当我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想她应该是听到我说话的。”
“这样的情况就出现了两次？”
高济航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那之后呢？是不是又重新回到床上睡了？”
“没有，她就那样在沙发上睡着的，第二天醒来问她昨晚怎么了她却没有一点印象。”
高济航一脸痛苦的表情：“朱医生，老实说，这么下去她会疯掉，我也会疯掉！”
“高先生，你也别太着急，我想事情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就按我说的那样，你先让她把这部戏拍完，然后我会和她好好聊聊，设法找到她的症结所在，进行针对性的治疗。”
“朱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真的只是心理问题吗？不会真是精神病吧？”
他竟然知道心理问题与精神病不同，确实是下过些功夫的。
“现在还不好说，我想应该是心理问题吧，至少她对自己的行为还有自知，能够约束自己的言行。高先生，我知道你为了她看过不少心理学的书，但就算是那样你也不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所以你不要轻易对她的情况下判断，更别把你的看法告诉她，否则很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不是在吓他，大多数人对心理暗示都很敏感，举个例子，当一个人说你的脸色难看，是不是有什么病的时候你可能会不当一回事，可是当十个人、一百个人这么说的时候你很可能就会认为这是真的，哪怕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你没事你也会整天去留意你的身体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然后你会把身体的一些轻微的不适扩大、泛化。
所以，很多病都是想出来的，特别是癌症，很多研究表明，癌症更多是心因性的。
高济航被我的话吓了一跳：“我原本以为我多看些这方面的书会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
我说道：“了解一下没错，但你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了心理医生。”
“好吧，我以后会注意的，朱医生，耽搁你太多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我笑道：“没关系，反正我们的聊天是计费的。”
他一怔，我才又笑着说：“逗你的，你也需要适度的放松，就如你自己说的，总这样绷着迟早你也会垮掉的。”
5
高济航走了。
回想着与高济航的谈话，直觉告诉我，这个高济航自己就有些不正常，怎么个不正常我却说不好。
刘梦月的问题应该多少和他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他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
这五年来他一直是刘梦月最亲近的人，按说当一个女人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又享受着一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应该是快乐的。一个快乐的人，她的心理也应该是健康的才对。虽说在与高济航在一起之前刘梦月是有些强迫症，甚至有些洁癖，可那些都只是小问题。
可是他们两人在一起以后刘梦月先是出现了梦游，继而又出现了幻视，张医生甚至怀疑刘梦月还有人格分裂的可能，这就让我有些费解了。
记得刘梦月在提到自己男朋友的时候眼里确实是流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神采，这么说她对高济航还是很满意的，也就是说高济航的确很爱她也很宠她，这也是为什么她宁可放弃走红的机会而要坚持自己的原则的原因之一。
高济航呢，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我也能够感觉到他对刘梦月的爱，他很紧张刘梦月。
从他的精神状态来看，他最近一段时间是休息得很不好，整个人还有些憔悴。
我之所以觉得他不正常，也是缘于他表现出来的爱，怎么说呢，他的爱好像有些自私，可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犹豫了一下，我给张医生打电话。
“你见过刘梦月的那个男朋友吗？”我很直接地问道。
张医生说：“见过，是个帅气的小伙子，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张医生不解地问道：“有吗？我还真没察觉。”
我苦笑：“老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刘梦月最初只是有着强迫症的倾向，而且并不严重，你对她地治疗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可是她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了呢？”
张医生沉默了数秒：“你是怀疑这一切都与高济航有关系？”
“我也知道自己的怀疑不一定站得住脚，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朱俊，刘梦月的案子我也觉得透着蹊跷，虽然我觉得她可能患有解离症，但这在之前并没有一点的征兆，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我应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在你为她治疗强迫症的过程中，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人格分裂的症状对吗？”
“是的，我想我对她地治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的强迫症已经有了很大的缓解。不过在后期，我感觉到某种力量在阻挠着我，好像我在这头拉她，那头也有人在用力拉扯一般。直到发现她出现了解离症的症状，我马上便停止了治疗，把她转给了你。”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我苦笑。
张医生在电话那头也笑了两声：“一来你不是一直在关注这类的病人吗？二来我知道你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我想这个案子应该再合适你不过了。再说了，诊金不菲，若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错，换了别人我还真舍不得让呢！”
“好吧，看来我还得领你的情，只是老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最好还是一次性地交个底吧。”
张医生叹了口气：“朱俊，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怕会误导你，而且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因为你说过，你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
我微微一怔：“老哥，你不会想说你觉得刘梦月是撞邪了吧？”
“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我说道：“老哥，你也算是我的前辈了，一个心理医生，怎么可以那么迷信呢？”
张医生说道：“可是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就拿刘梦月的事情来说吧，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她后期这样的变化根本是不科学的，我一直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很自信，可是在我的治疗过程中病人竟然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你让我怎么想？”
他说得没错，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病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心理问题变成了精神疾病，这等于是在打他的脸。
“朱俊，希望你能够找到这个答案，从内心而言，我也不相信那些鬼啊神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一切。把她转给你我也有私心，那就是我知道你不会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不然我就会成为业界的一个笑话。好好的一个人经过了我的诊治成了精神病，恐怕以后在这一行我就再无立锥之地了。”
我突然理解了他的苦恼，他说得没错，这件事情如果让别的人知道那么对他的影响确实会很不好。
在刘梦月这个案子上他失败了，他败得很惨，连原因都没能够找到，所以他把一切归结于鬼神，这对于一个心理医生来说也是莫大的悲哀。
他对我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如果我能够找出答案，或许我就能够让他重塑信心。
“朱俊，听说萧然出事了？”张医生突然问了一句。
我“嗯”了一声，他又问道：“是不是因为他母亲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道。
“你忘记了，不久前你打电话问我他母亲患抑郁症的原因，我就想，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情，其实在他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就多次来问过我。”
“是吗？那你真不知道她母亲患病的原因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知道，我曾经给他母亲做过催眠，对于她的过去我大致也知道了一些，我也曾经试图想让她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只是积重难返，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可是你并没有把这些告诉萧然，对吧？”我问他。
他苦笑：“没有，我连你都没告诉，我知道你和萧然是好朋友，是兄弟，当初还是你介绍他母亲来的，我之所以一直隐瞒着，就是怕萧然会因此做出什么傻事，不过现在看来他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相。”
我不禁有些责怪他：“如果你早一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你错了，如果我早说出来的话，或许她走得更快。也不知她后来怎么就知道了我对她催眠的事情，她很严肃地警告我不许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否则她就会……”
张医生没说完，但我能够猜出方姨后面话是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刚开始接受治疗没多久，你也知道，她断断续续在我这儿接受治疗也有七八年的时间，假如我真把这事情说出来，弄不好连后面这七八年她都不想活了。原本我想转介给其他的心理医生，她不答应，老实说，她很执拗，没办法我只能够顺着她的意思。其实听到她自杀的消息，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这原本就是迟早的事情。”
总是有些事情是我们无可奈何的，很多事情，我们看到了开头，却无法预料到结尾。
我们总在努力地想把握一切，其实我们什么都抓不住，一些事、一些人，最终都成了留在心底的遗憾。
和张医生的通话中我能够感觉到他内心有着很深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与方姨和刘梦月的案子有着一定的关联。
很多人说医生是一个很有成就感的职业，我却不这么认为。
一个医生一生不知道会拯救多少病人，但只要有那么一次或是两次的失败，那么他这一辈子的功绩便会被完全地抹杀掉，就算别人不责难他，在他的心里也会留下阴影。
医生是人，不是神，只是大多的时候人们对他们的期望值太高了。
俗话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我想没有一个医生是希望自己的病人死掉的。
张医生是我的学长、前辈，在我还没有正式出道前他就已经小有名气了，在很多人看来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谁又会知道他的内心也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没错，是痛苦。
一个医生看着自己的病人挣扎在生死边缘却束手无策，他一定会非常的痛苦，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更是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有人说，医院每天都有人死，医生早已经看惯了，麻木了。
那是他没有真正当过医生，没有人比医生更尊重生命，他们不是麻木，而是他们的职业容不得他们矫情，其实哪怕死的是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病人，他们的心里也会酸楚，也会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