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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身世之谜上

秦倦在被擒的第一天便服下了锁心丸,他身上有十五颗锁心丸。他在求死,而且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活着再回千凰楼。

他神智清醒时,便听到左凤堂与肖飞在低低的地谈话。

“这回很严重么?”左凤堂问。

“不清楚,”肖飞冷冷地答,“没有人疯狂到解了锁心丸的毒再服的,我保了他的命,却不知道他会落下什么病根。”

秦倦眩晕得不想睁眼开,但他心中记挂着一件事。强烈的牵挂令他有足够气力抬起了手,一把拉住左凤堂,“——送我——……回……——家——……”他没有说完。

“回家?”左凤堂与肖飞同声问道,面面相觑。千凰楼共处十年,从未听闻过秦倦有什么家?怎么寻死的人一活转过来,竟吵着要回家?这是什么道理?

肖飞冷冷看着秦倦,他心中清楚,秦倦撑不过今年冬天了。本来过血之后,他秦倦大有机会可以慢慢调养,再活一个五六十年。但经过这一折腾,目前看起来无事,但其实已生生断送了他多半条命,任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他,他元气散尽,天下无药可治,能到暮秋,已是不错了。

肖飞抬起头来,觉得窗外的阳光分外地冷,直如那天秦倦的语气般幽冷。他至今才知道,在大殿受困那一天,秦倦说出“做一笔大买卖”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有着多大的勇气,无论交易成与不成,代价,都是他的性命。区别的,只不过是一个人死,还是一千余人一同陪葬?

“肖殿主,”那天秦倦的神情语气,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我托付你一件事?”

“你不必回答,听我说。”秦倦的语调一贯轻忽而不经心,但那天听来,却分外寒冷,“我会随朴戾走。要救千凰楼,一定要有比目前千凰楼更高的利益来交换,我会让朴戾带我走,承诺以十倍的钱财相抵押。”

当时他是不懂的,只听着秦倦往下说:“你不必理会我承诺了什么,我走之后,你把此信飞鸽传往少林。”秦倦交给他一个信笺,封口上蜡,他并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朴戾武功太高,我们人数虽众,动起手来,纵使稍有赢面,也但必定伤亡惨重。我不愿死人,你懂么?我不愿死人,不愿有人受伤。”当时他只觉那是妇人之仁,书生之见。

“死一个人,必有十个人伤痛;伤一个人,必有十个人受苦。我愿以我身,换千凰楼众人之生。”秦倦说这句话是时在自语,神色有些出神,“今日火药之计,实也——……那定是会有报应的。”

他肖飞完全不懂当时秦倦在想些什么,只是错愕地看着他,只听他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足以惊动江湖的话:“你不必理会我的承诺,没有一个君主会遵守前朝皇帝的御旨,你也一样,你懂么?”

秦倦在暗示他自立为王!肖飞心中无比惊诧,只听着他秦倦又往下说:“只有这样,千凰楼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重建,才可以甩掉蛮龙岭强加于我们的耻辱、可以反将一军,你懂么?同时,也可以——……甩掉我。”秦倦讥讽地笑了笑,“千凰楼的主子,是该换一换了,我不愿楼中内斗,伤了兄弟们的心。”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不是让你,我只是在算计,如何对千凰楼最好?。你已拥有千凰楼十之七八的实力,六院依旧让它自理自立,葛金戈不会服你,那是他义烈,你可放了他。至于凤堂,他会留下的,我很明白他的为人,不弄清楚真相他不会走,你可挑个时机告诉他。”

“至于我,”秦倦笑了笑,“你就不必再理会了。”

“不行!”肖飞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若你有更好的方法,那便算了;若是没有,肖殿主,你没有资格说不行。”秦倦一句话堵得他无话可说,“我不是问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莫忘了。”

“哥——……我——……”秦倦再度自昏迷中醒来,首先入目的便是肖飞的一张脸。

他重重喘了两口气,伸手压住额头:“这是什么时候了?”

肖飞摇了摇头:“你一直在呓语。”

“喔?”秦倦吁了口气,显得很是疲累,“我说了什么?”

“你一直在道歉。”肖飞又摇了摇头,“你很担心你哥。”

“哥——”秦倦深吸了口气,“我要去京城!”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但一阵头昏,令他几乎跌回床上去。

肖飞一把扶住他,冷冷地道:“你到不了京城。”

“为什么?”秦倦着实无力细想,他很少这么激动,此刻显得无比失常。

“你要留在这里休养,千凰楼我会还给你,它不需要换主子。”肖飞淡淡地道。

好半晌,秦倦才似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也似从刚才的昏乱之中清醒了过来,他低低地道;“肖殿主,你不该为难我。”

肖飞皱眉。

“我很清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秦倦低低地道,音调中有难以言喻的苦涩,也有无法开解的凄凉,“让我走吧,强留我,是希望我死不瞑目么?”

肖飞默然,良久才道:“千凰楼不能没有你。”

“但我终究不只是千凰楼的,”秦倦有着轻淡的自嘲,脱不去那凄苦的韵味,“你不懂,我有我的家,为了千凰楼,为了我自己,我已逃避了它太久太久了。你不懂的,我所欠的债,那么多无辜的牺牲,始终都等着我回去承担,回去补偿。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这是我欠的。”

肖飞的确是不懂秦倦在说什么,他也未曾体会过如此复杂而脆弱的感情,他不明白秦倦深沉的凄苦,但他至少选择了沉默。

良久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肖飞从未用如此无力的声音叹息:“让左凤堂送你。”

一路上,秦倦没有说过一句话。

左凤堂从未见这个笑面公子如此消沉过,这令他无端端担心起来,他还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经剩不了几个月的性命了。

时已初夏,一路上娇花细叶,嫩绿轻红,逗蜂引蝶,尽是一种娇俏的生命之气。

但这与赶路的两个人无关,他们一个沉寂如死,另一个忧心忡忡,都是心不在焉。

在官道上赶了半个月,到了京城。

秦倦毫不迟疑,指挥着马车,直奔九竹弄一座僻静的山庄。

山庄!

是的,山庄!

左凤堂没有见过这么配称山庄的地方!

一家座朱门大宅。

乌木雕栏,精细的镂花自这边墙角,直镂到那边墙角,一串开着娇黄花的不知名的藤蔓绕墙而生,几只粉蝶盈盈而飞。

抬起头来,只见门匾上四个大字:“紫泉宫殿”!

左凤堂呆了一呆,他再不学无术,也知道“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寒城到帝家。”这提匾的人好大的口气!

回过头来,秦倦像个幽灵一般苍白地盯着那门,那神气根本就像一个死人!

“公子?”左凤堂吃了一惊。

“敲门。”秦倦低低地说出了他十多天来的第一句话,一双眼睛死寂得像鬼魅——他根本就像个正在认罪的鬼,而且是个满身罪孽的鬼!

左凤堂不懂:他秦倦明明可以自己敲门,为什么不敲?但他还是敲了门。

门过了很久才开,门内一片死寂,与秦倦的脸色一般诡异。

开门的不是奴仆,是一个白衣女子。

她穿着很华丽的衣裳,白衣之上以白线作绣,大花成团;头上玉钗金簪,满头珠翠。

她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虽然一身华丽,但并不流于俗媚。

她也很年轻,约莫有十八九岁。

但她脸上的神色,竟和秦倦一模一样,像个苍白的幽灵,根本就是一只活鬼!、惨淡的活鬼!

门开了,结果却是一只鬼开门见到了另一只鬼,结果发现大家一模一样,都是鬼。

左凤堂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女子的表情惨淡得像个幽灵,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更觉鬼气森森,尤其她看秦倦的眼神,那种寒到极点的恨——恨到了极处反归于平淡麻木的恨——是血淋淋的恨啊!

为什么?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秦倦开口了,他从未听过秦倦用这样死寂的语气说话:“大哥呢?”

白衣女子慢慢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朵丝冷笑。她用她出奇动听的声音慢慢地道:“你以为,他还能上哪里去?”

秦倦脸上那幽灵般的神色丝毫未变,他用他早已失去生气的语调,疲倦地道:“我回来了。”

白衣女子没有丝毫欢迎之意,只淡淡应了一声:“你还知道要回来?”

秦倦不答,又问:“大哥他好吗?”

白衣女子显出极其诧异的表情,像见了鬼一般看着秦倦,不可置信地问:“你问他好么?”她柔软的声音在秦倦耳中就像开了齿的锯刀,一字一字都锯在他心上,“他还会好么?他永远不会好,难道你忘了,他之所以会这么不好,是你这个亲生弟弟亲手推他下的火坑。才十年,难道你已忘了?”

秦倦失去神采的眼缓缓眨动了一下:“我——……”

白衣女子根本不听他说什么,袖子一拂,她当先走了回去,头也不回:“进来吧,站在门口成什么样子?给人家看见了,还当我亏待了你。”

好刁蛮的小丫头!左凤堂看她冷言冷语的样子,巴恨不得一巴掌打得她满地找牙,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秦倦讲话,她以为她是谁?

在他心里窝火时,秦倦已缓步走了进去。

过了好半天,左凤堂他才知道那小丫头叫秦筝,是秦倦的义妹,秦倦还有个大哥叫秦遥,此外,他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他便听到争吵声。

秦倦的声音!

他也会和人争吵?

左凤堂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

只见秦倦和秦筝面对面站在花圃之中,花海缤纷,周围一片娇黄雪白,两人在花中一站,便如一对璧人,风采如画,只可惜,两人的脸色都太过苍白。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秦筝动听的声音提得很高,几乎是在尖叫,“你莫忘了,十年前,你本来可以救他的,但你没有!你只想着保住你自己!你莫忘了,当年的祸是谁闯出来的,当初的灾难本是该谁承担的?结果你逃了,你走了不再回来,你做了千凰楼楼主,你有钱有能耐,结果你还是没有救他!我怎么能让你见他?他怎么肯见你?”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筝,你不能这样不公平!”秦倦脸上泛了红晕,“就因为今天受伤害的是他,所以你一心袒护他?、你一心一意为他想?那我呢?如果今天去王府的是我,你——……”

“啪”的一声,秦筝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道:“没有如果,实际上今天去王府的不是你!我不会忘记,当初我们相依为命,大哥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他把你宠得无微不至,他什么事都帮你担,什么难都帮你顶,你今天竟说得出这种话?你以为他受这样的耻辱,是为了谁?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一头撞死,又是为了谁?你竟说得出这种话!”她气得全身发抖,如单薄的梨花在风中颤抖。

“我知道之所以会落下得今天这种结局,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否认过。大哥为了我,毁了他自己,一辈子万劫不复,都是我的错。”秦倦捂着脸颊,退了一步,“我知道我这样说话,是该下地狱、是该死!但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我宁愿去王府的那个人是我啊!哪一个才是最痛苦的我不知道,但我——……我……——”他放下了手,脸色黯然,“我理解大哥的心情,我愿意为他牺牲和他愿意为我牺牲,那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在于,他牺牲了,而我没有,你若因此而恨我,那是不公平的!”

“公平?你‘宁愿’?”秦筝冷笑,“这世上没有公平,你的‘宁愿’与事实是两码事,你知道这十年你风光得意时,他是怎么过的么?而他每次听到你的消息,却仍会为你微笑。我就不懂,你有这样一个大哥,你怎么忍心让他跳入火坑?、你怎么忍心不救他?你怎么忍心把他搁在这里一搁十年?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秦倦的语气出奇地低弱,“我……——活该被王爷看中,活该入王府,而大哥是无辜的,我是活该的,应该的?”

秦筝似是呆了一下,随即冷笑:“难道不是?莫忘了当初王爷看上的是你,为什么要他担你的罪?你若不逃,他今天就不是这个样子。”她也知自己蛮不讲理,但正当盛怒之下,她丝毫不考虑后果,冲口便说。

秦倦失神地看着她,那神色惨白得根本不像一个活人:“你是这么想的?”他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我无话可说。”他像是疲惫得很,缓步往回走,走向花海的另一边。

秦筝同样失神地望着他。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存心的,她并不是不明白秦倦的苦,也不是不知道一切不是他的错,但十年了,看到秦遥十年的屈辱和痛苦,她怎能释怀?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在情感上却完全无法接受。她恨了他秦倦十年了,十年了,凭什么牺牲的是秦遥而不是秦倦她愤愤忿忿不平,因为她了解秦遥,却并不了解秦倦。

秦遥一直没有回来。

秦倦和秦筝在冷战。

左凤堂依旧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奇怪的是,这宅子里没有下人,一个也没有,一切家务操持,全是秦筝一人经手,而她也着实了得,一个人整理这么大的花园亭宇,井井有条而且游刃有余。

若不是多年的经验,她不可能如此娴熟自如。

左凤堂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家,整个气氛古古怪怪的气氛,活像整个世间都生生欠了他们兄妹俩一样,而秦倦却恨不得能够补偿他们兄妹整条命。可惜人家并不领情。他左凤堂知道,那小丫头是真的伤了秦倦的心,但她显然毫无悔意。

时近黄昏。

秦筝在整理院中的一片花海。

蔷薇如海,花叶缤纷,浅黄粉白的落瓣漫天飞舞,像煞极了仙子的庭园。阳光淡淡地斜照着,晶莹的水珠反射着残阳的光。

秦筝背着水桶,持着瓜瓢,细细地浇着那蔷薇,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映得她半边脸颊晶莹如雪,淡淡的阳光,又显出她娇艳如花。

艳若朝霞!

左凤堂本来对她一肚子恼火,如今远远一瞧,竟也有些看得发愣。这是个什么家?尽收着人间绝色么?

秦倦依旧凭窗远眺,眉头深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公子,”左凤堂忍不住多嘴,“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倦答非所问:“她很美。”

“是,她很美,可是——……”左凤堂莫名其妙,但秦倦已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左凤堂追上几步,本想叫住他的,但目光一扫,突然看到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然后他又呆住了。

“我一定见过你这张脸。”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朴戾说这的那句话的意思。——来人着一身绿衫,微微有些衣发散乱。但那张脸、秦倦的脸一般的秀雅精致,一般的苍白俊隽秀。他不如秦倦那般天生有隐隐的卓然犀利之气,他更近于妩媚倩丽之美,——他若是个女子,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他不是。

他便是秦遥。

这一家三人,无一不是倾城之色,左凤堂明知自己这样想很不妥当,但仍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秦遥是个这么亲切的人,完全不像秦筝那般伶尖牙俐利齿,偏激冷漠。当秦遥微笑起来时,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服,所谓“如沐春风”亦不过如此。

秦遥坐在厅中上首,秦倦、秦筝坐在他两旁。但三个人中,只有秦遥面带微笑;秦倦没有笑,一脸苍白;秦筝满面漠然,仍用那冷冷的目光看着秦倦。

秦遥并没有把左凤堂当成秦倦的下人,他把他左凤堂当成客人,称呼他“左先生”。

“左先生一定很是困惑。”秦遥浅呷着清茶,神气和秦倦很像,他微笑道:“二弟一定不肯把事情告诉你。”

“那是十年前的事。”秦遥的声音没有秦倦那种压迫感,显得很是轻松亲切,“我和二弟,是无父无母的弃儿,二弟自小聪明伶俐,我们虽然自小无依,但因为二弟的才智,我们并不曾受人欺侮。”他目光微微有些悯然,“有时候,大家说是我护着他,其实,我很清楚,自小便是我在依赖他,是他在护着我。”

秦筝别过头去,表以示她的不以为然。

秦遥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但两个孩子,生活总是没有着落,我们因为形貌出众,被戏班子选中,去了潇林徽班,学起了戏曲,便在那时,遇到了筝。”他们兄弟俩都不称秦筝为妹,而直呼其名,显得极是亲密。

潇林徽班是至今仍名头很响的戏班子,出入于王公贵族的府宇,以花调出名,连左凤堂也略有耳闻。

“那一年,二弟约莫十岁,我十三岁,筝九岁。”秦遥的语气显得很是伤感,但神色却显得很是幸福,“我们过得很好,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日子,虽然——……”他似是无奈地看着秦筝和秦倦,“他们常常争吵,有一点小事就吵,二弟脾气并不是不好,筝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对彼此动怒,但总还是玩得很开心。直到有一天——”他顿了一下,改了话题:“我们是不是很美?”

这句话由别人来问,必定被人当成疯子,但由秦遥来问,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左凤堂已听得一愣一愣,突然听他这么一问,连想也未想:“当然,你们都很美。”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老天造其他人,根本就是在替你们三个做垫脚石。

“你若看得再久些,就会发现,虽然我和二弟长着相似的同一张脸,但他瞧起来和我完全不同:他是个有神韵的孩子,而我,只是一个美丽的躯壳。”秦遥的语音带着伤感,“十年前,他便是个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孩子。”他把目光移向左凤堂,“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他,若是你瞧见了,也一定会非常怜爱他的。”他的语气和用词都非常奇怪,用了“怜爱”两字。

秦筝脸现鄙夷之色。

“那一天,我们去了敬王府,唱了一曲‘麻姑献寿’。”。秦遥缓缓摇头,“那一天,敬王爷从头到尾都没在看戏,从头至尾,他看的,只是二弟。”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奇怪,“我也不想讳饰什么,敬王爷素来好色,不仅喜好女色,也喜好娈童。”

“啊?”左凤堂吃了一惊,自椅子上跳了起来,瞠目结舌,“你——……你——……”他自然知道秦倦跟敬王府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秦遥刚刚自王府回来,他不就是——……

秦遥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惊讶,并未变色,只是淡淡一笑:“这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秦筝哼了一声:“对你来说,才是一场灾难,对他来说,根本就因祸得福,飞上枝头做变凤凰。”她冷言冷语地,特意加重了那“凤凰”二字,冷言冷语地。

“筝。”秦遥温言道,“这里有许多事连你也不清楚,我不仅要告诉左先生,也是要告诉你。”他微微叹了一声,“第二天,王爷便派人向戏班子要人,我们别无选择,被敬王爷安置在这里,门口的字是敬王爷题的,房子很大,花园很漂亮,为了二弟,他花了许多心思。”

左凤堂不觉看了秦倦一眼:千凰楼的七公子,江湖中人估计做梦也想不到,这位七公子竟有这样惨淡的身世。秦倦依旧是一脸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秦遥苦笑,“二弟是什么样人左先生应该很清楚,他不可能坐在这房里束手待毙,他岂是像我一样懦弱的人——……”

他还未说完,秦筝冷冷地道:“你不必尽往自己身上抹黑,把他赞上天去也改变不了他害了你的事实,——他逃了,而你顶替了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没有害我。”秦遥的语调严肃了起来,但声音改不了他温雅的本性。他没有秦倦那种幽冷的侵略性,再如何严肃,声音仍是亲切动听的:“筝,他没有害我,他本是应该逃的!他错的,只是他没有带了我们一起逃而已。”

秦倦的脸色更加苍白。

秦筝的脸色在一刹那间也苍白起来:“是,他没有带我们一起走,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不能原谅他的原因!他本是可以救你的,但他没有!”

“筝,你太偏激了!”秦遥低叱了一声,“你太苛求他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秦筝,“当年他才几岁?十岁多的孩子,他能想到走,他有勇气走,我便以他为傲,而我——我始终没有这个勇气!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他惨然而笑,“不是因为他没有带我走,筝,我是他大哥啊!是因为我这个大哥没有勇气走,我不敢逃,你懂么?二弟他——……也是明白的,所以他没有要求我走,是不是?”他看着秦倦,而秦倦却没有看他。

秦筝厉声道:“那他更应该强迫你走!,但他没有!”

秦遥目光奇异地看着她:“筝,你把二弟当成什么了?,当成神了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筝呆了一下,俏脸一片苍白:“我没有,我只是知道,他本来可以救你的,但他没有!”

“筝!”秦遥放缓了声音,“你把二弟看得太重要了,他不能带我们走,因而你恨他,是不是?因为他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秦筝自椅上站了起来,“我没有!我不要听,我没有!”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准备转身就跑。

“筝!”秦遥站了起来,“不要走,听我说,二弟没有害我,他也没有抛弃我们,我知道他走了之后,是曾经试图回来找我们的,——不,应该说,他曾经试图回来,去敬王府!”他的脸色苍白。

秦筝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秦遥,像突然僵成了石头。

“他没有抛弃我们,他没有回来,是因为他在那时给人劫走了。”秦遥闭上了眼睛,“他不是一去不复返,不是逃了之后便忘记了我们,只是因为他身不由己,他不能回来。你不知道我多么庆幸他没有回来,你不知道我多么感激上天的垂怜,让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他成了千凰楼的楼主,那才是我二弟该去的地方,因为,他天生就是那样的人啊!”秦遥目中有泪,“你不知道,每当我一想到,万一当年他真的回来,真的去了敬王府,我——我会有多恐惧、多害怕。我的二弟,是不可以玷污的,他天生就是该像明珠般闪耀的人,而我——”秦遥再度闭上眼睛,因为眼中有泪,“是不应该拖累他的。”

“所以你顶替我去了敬王府?,所以你为我免掉了王府的追查?所以我有了十年安稳的日子?所以你葬送了你自己,来成全我?”秦倦终于开了口,声音苍白得像个鬼,人也苍白得像个鬼,但他却扼制不住地轻笑了起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谁是天生要闪光的,也没有谁是天生要被牺牲的。你和我,不同的只是我好胜,而你温顺。难道因为我好胜,你便不顾一切地让我赢;难道因为你温顺,所以你便可以被用来牺牲?”他笑得无比苍凉,睫毛上有物闪闪发光,“可是你从没有想过,我是不是愿意闪光?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真的一定要赢?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因为亲人的牺牲,而非成功不可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的努力,只是因为一个已经牺牲了,所以不可以牺牲第二个!只是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你的弟弟,他活得很好——……很好……——”说到这里,他的泪已滑了下来,但他还带着笑,“只是因为你,因为你啊!因为你的牺牲,所以我没有了我自己,我这一生一世,都必须为了你而活!,你懂不懂?”

秦倦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左凤堂整个人都痴了,呆了、傻了,他从不知道他这个安安静静、总是笑脸迎人的公子,心里压抑着这样的痛苦!这样彻骨的伤痛,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骤然中断了亲人的音信,他怎能忍得下来?他怎么还能笑?他怎么还能处理千凰楼那么多的事务?

左凤堂终于理解秦倦对肖飞说出“让我走吧”时的心情,——那是怎样的凄凉,怎样的苦楚,怎样的疲倦!也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定下那样的计策,让自己去送死!

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能负荷得起的痛苦啊!

秦遥看着秦倦,两个人一般的脸色苍白。秦遥瞪大眼睛看着秦倦,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他用一种奇异的语调,低低地道:“你在怪我?,你在怪我?你并不快乐,是不是?我——我终究还是拖累了你,是么?我——”

“不是的!”秦倦惊醒过来,才知道他的话已严重地挫伤了秦遥的信仰,伤害了秦遥十年来所坚信的东西、伤害了支持秦遥活下去的力量!。

“不是的,大哥,我不是怪你!”秦倦站了起来,与秦遥面对着面,“没有大哥的牺牲,的的确确不会有今日的七公子,甚至都没有今日的千凰楼。我只是——……”他走上前,揽住了秦遥的肩,像十年前那样把自己埋入秦遥怀里,声音带着微微的暗喑哑,“我只是不能忍受你的牺牲。大哥,我们是兄弟,血脉连心的兄弟啊!我不能忍受你的牺牲,就像你不能忍受我的牺牲一样。你的痛苦,比我自己的痛苦更痛十倍!,你明白么?”

“二弟!”秦遥这才缓缓抱紧了他,“我知道我连累了你一直不快乐,但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我知道你会努力的。”他这一抱,陡然惊觉秦倦清瘦得令人难以想象:“你病了么?”

秦倦勉强笑了笑:“没事。”

“他当然病了,这十年,他哪一天没不在生病?”左凤堂不想看秦倦逞强,受了那么多苦的人,只配去好好休息。

听他这样说,连一边呆若木鸡,怔怔地听着的秦筝都震动了一下,往这里看来。

“你哪里病了?,严不严重?”秦遥紧张极了,盯着他的脸仔细看。

“我——”秦倦开了口,却不知如何往下说,他怎么能说自己命不长久?怎么能说他已无药可救,早已必死无疑了?他怎么说得出口?

秦遥见他这样的神色,心里微微一阵发凉:“你——”

“我——”秦倦敛去了那种激动的神色,淡淡散出了他的冷静与淡然:“我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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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兽人来到异世被当成妖怪要被捐到研究所研究,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恐惧吗?白大褂,明明是天使的象征,可是却成为了虞欣一辈子的恐惧。回到兽世,第一件事情就是改变兽世的现在情况来个改造?你在想屁吃?当然是跑路。“兔子,你给我站住!”狼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虞欣噗嗤兔耳在天上飞:“这不是站着吗?我脚又没动,你抓不到我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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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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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自然基金会,简称WWF,旧称世界野生生物基金会,1961年9月11日成立于瑞士小镇莫尔各斯。创始人为英国著名生物学家朱立安·赫胥黎,他曾经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任总干事,并帮助建立了以科学研究为主的自然保护机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