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涛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地看着一份报纸，像是在等着什么新闻报道似的，然而他有些失望。他看遍了每一条信息，却都没有他感兴趣的。
张警官、王勇以及王皓、林岚等人的不请自来，让他颇感意外。因着之前跟王皓闹过不愉快，所以刘涛也没正眼瞧王皓，只是漠不经心地跟其他人聊天说话。
王皓是第一次进林峰的公司，对这里的环境较为陌生，所以好奇地观察着办公室里的一切。不过如今林峰卧床不起，刘涛一手遮天，估计这公司很快就会改姓刘了，因为林岚从不过问其父亲公司之事，而林珂又出了事，刘涛自然就成了公司的掌权者。
刘涛的办公桌上堆着一摞文件，最引人注目的是桌角相框里的照片，那是林珂和刘涛的合照，但奇怪的是相框的镜面上沾着厚厚的灰尘，像是刚从仓库里拿出来，匆匆忙忙摆上的，所以连灰尘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刚聊不久，一个女人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也没事先敲门，看来她和刘涛的关系不浅，否则作为公司的下属不可能如此造次。那女人一进屋就说道：“我说刘涛……”
她话还没说完，就哽住了。许是被刘涛办公室里的众人吓到了，她忽然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每个人都面目冷峻地盯着她，她颇感不自在，于是娇滴滴地改口道：“经理，这里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刘涛的脸色也不好看，异常凝重，尴尬道：“下次进来前记得敲门，怎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她低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一时着急就直接进来了。”
众人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像演戏一样，却都不作声。
王皓忆起林珂说过的某些话，推测她应该就是林珂口中所说的刘涛在外面的女人。
王皓仔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几分面熟。他努力搜索记忆，哦，对了，她不就是那个曾和刘涛一起从酒店出来的女人吗，那时候的她穿着短裙，妩媚妖娆，而现在这身深蓝色制服虽然古板肃穆，却依旧掩盖不住她骨子里隐透出来的风骚韵致。
林岚注意到王皓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这个女人，暗想，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她用手推了推王皓，低声嘟囔道：“你是没看过女人吗？”
王皓顿时脸色潮红，尴尬地转过头来。
刘涛麻利地在文件上签了字，递给那个女秘书。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慌慌张张地接过文件，一不留神，踢翻了桌旁的一个纸箱。几本书和几份文件顺势滑落在地。
女秘书赶忙蹲下身子去整理散落出来的文件和书。人在紧张的情况下极易犯错，王皓此刻倒是相信这句话了。
看到她手忙脚乱的，王勇伸手帮她拾起地上的文件，当然那并非出自本心，而是他看到了一本封面不错的书，所以想拿过来看看。王勇从地上捡起那本书，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尘，把它放到林岚面前晃了晃，说道：“哟，这不是我们美女作家林岚的新书吗？想不到刘涛也是你的粉丝。”
刘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说道：“偶尔翻一翻。”没人能看透刘涛眼里究竟藏着什么，应该是局促不安，所以才闪烁不定，目光涣散。
林岚对这书的封面再熟悉不过，因为就是她刚出版的新书《阁楼里的女尸》。本来多了一个粉丝，对于作者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林岚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感到全身不自在，她不太愿意别人谈论她的书，而且自己也很少去提及。
王勇随手翻了几页，说道：“说真的，等以后我退休了，得找个时间好好读读，看看女作家笔下的罪案故事到底有多精彩。”
王勇将书递还给正在整理的女秘书，无意中发现她手上有份离婚协议书，于是抢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林珂已经在上面签了字。
王勇问刘涛道：“这是林珂给你的离婚协议书？她出事前来找过你对吧？否则这份文件也不会出现在公司，对吧……”
“你说什么？出事？”刘涛不解地看着王勇，又看向张警官，追问道：“张叔叔，到底怎么回事？”
张警官沮丧地回道：“林珂死了，早上有人在罗兰公寓发现了她的尸体。”张警官瞥了一眼王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勇会意，说明了此次他们前来的用意，又将发现林珂尸体的事详述了一遍，并依照程序询问刘涛一些基本情况，做了一份简单的笔录。
刘涛点燃一根烟，放在唇边吸了几口。王皓注意到他换了一只打火机，在陈洁的葬礼上，他对刘涛那金黄色的貔貅打火机，记忆深刻。刘涛猛地抽了几口，说道：“林珂是带着协议书来公司找过我，硬要我在上面签字，我没同意。”
王勇问道：“所以你们发生了争吵？”
“是的。”刘涛回答得倒也直接，没有遮遮掩掩。他愤恨地扫了一眼王皓，继续说道：“张叔叔，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杀了林珂吧？这几天我都在公司，这里的员工都可以证明的啊。”
王勇接道：“但凡和林珂有关系的人，我们都怀疑，所以也不只是怀疑你而已。不过，目前嫌疑最大的并非你们，而是另一个人，只要找到她，或许一切谜团就能解开了。”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众人都不说话，沉溺在各自的世界，思索着什么。
王皓的眼皮一直在跳，总觉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摊上他。他分析道，林岚的嫌疑显然是最小的，虽然她有作案时间，但她不可能对亲妹妹痛下杀手。刘涛虽然有杀人动机，但却没有作案时间，他的员工可以证明案发时他一直在公司。而自己虽然没有杀人动机，却跟林岚一样有作案时间，若最终查出并非冯瑶所为，他又该怎么为自己证明清白呢？
王皓不安地垂着头，焦虑地看着地板，双手相扣不知往哪儿放，最后落在了膝盖上。他想着，难道又要经历一次半年前那些事吗？被当成嫌疑犯、审问……这一次又是谁冲着自己来了呢？是什么人为了死去的陈洁复仇吗？
王勇再次发问：“刘涛，林珂生前有没有带过什么人回家？或者去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刘涛道：“我基本上在公司上班，所以不是很清楚她的行踪。为什么这么问？”
王勇道：“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林珂遇害前从疯人院接走了她的母亲冯瑶，而我们初步判断冯瑶很可能在精神失常状态下杀了林珂。至少在时间节点上这两件事是吻合的。”
“林珂的母亲冯瑶？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母亲还活着……她不是早在二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吗？”刘涛把目光转向林岚，期待着林岚能告诉他些什么。林岚却视若无睹，似乎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王勇道：“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我们已经派出警力在找冯瑶，不然还得出乱子。”
一个精神病人在外面游荡，确实令人担忧，谁都不知道冯瑶什么时候会发病，万一病发，又不知是谁要遭殃。当然，即便他们抓获了冯瑶，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毕竟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也不会告诉你她做过什么事情，除非有目击证人，证明冯瑶杀了人，否则只能靠臆测，推断是其所为，这也不失为一个结案的良机。
霓虹渲染的夜色，闪烁着耀目的光。
王皓开车载着林岚，驶入幽寂的长青路，老宅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诡谲森然。
王皓的思绪游离，蓦地追忆第一次遇到林珂的场景，也是在这条街，这个地点，如今世事无常、物是人非，她却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里。
忽然，一道人影从他们的正前方不远处闪过，蹿进了老宅。
林岚惊诧道：“你有没有看到？”
“什么？”王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未觉察，反问道：“看到什么？”
林岚指着老宅，说道：“一个人进了宅子！”
王皓将车缓缓停靠在门前，下了车。
铁门果然半开着。
林岚道：“会是她吗？那个疯女人？！”
王皓明白林岚所说的是指冯瑶，他猜不透林岚此刻的想法，也看不透她眼神中的藏匿的情感，但他能感受到林岚所怀揣的不是即将母女相见的激动。他不明白林岚对冯瑶的情感为何如此奇怪，似是她从来都不希望见到她的母亲冯瑶。即便冯瑶疯了，还间接导致林岚流产，可母女之情真的可以说断就断吗？林岚对冯瑶的态度完全不像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应有态度，倒像是天生的宿敌。
门外的路灯射进的一点光亮，以及头顶的皎洁月光，足以让他们看清地上的路。他们进了院子，院子里静寂如常，没有异样。
他们点亮屋里所有的灯，巡视了一番，一切陈设井然有序，没有丝毫被翻动过的痕迹，但林岚肯定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有一个人影闪进了老宅。王皓也相信林岚所说，毕竟铁门被人打开是事实，那么人去哪儿了？
“你听……楼上有动静。”林岚侧耳倾听，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白牡丹，红牡丹，血溅白绫绽牡丹，紧裹尸身缝皮肉，夜夜听得哭声寒……”
王皓也不言语，屏住呼吸，细细凝听。他的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忐忑不安，他似乎能够感觉到一种死亡的气息正在向他传递。这瘆人的歌谣起起落落，跌跌荡荡，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过。待他想要追寻声源，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王皓和林岚一同上了楼，检查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仍旧一无所获。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人，那刚才的歌谣是谁唱的？王皓突然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楼道尽头的那间空屋，他回想起那晚的奇怪经历，莫非那屋子真的另有乾坤？！
王皓说道：“只剩下那个房间还没看过。”
王皓记得那锁已经锈蚀，没法用钥匙打开，于是匆匆忙忙下楼，堂前屋后地翻找，终于在工具箱里搜到了一把铁锤。
他“噔噔噔”跑上楼，二话不说，“咣”地猛砸门上挂着的生了锈的锁链。
铁锁不堪重击，倏然落地。
王皓推开门，动作娴熟，似是练了数百次数千次。木门应声敞开。房间里充斥着霉臭味，地面上是几根堆叠的木条，而正中的一张床位上披着一条纯白的被单，崭新如洗，白得刺眼，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地板上、墙面上都积聚着厚厚一层尘垢，这白色的被单没有理由会如此洁白，一尘不染。莫非是新换的？可这屋子常年无人打理，怎么可能会有人换！王皓扯住被单，用力掀开，期盼着能发现点什么，可里面什么也没有。
王皓的视线开始游移，蓦地停留在旁边的一个旧式衣柜上，那里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缝隙，可缝隙处却有一件薄纱衣裙的裙角露在外面。
为什么会有轻薄的纱质裙摆夹在缝里？王皓断定是有人动过那两片挨着的木板，就像一个人关上一道门的时候，如果不注意就会将自己拖沓的衣物夹在门缝处。
王皓推了推衣柜里的木板，似乎是松动的，又敲了敲，发出一种清澈的空响。王皓心头的惊喜不言而喻，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番仔细查探之后，他在挂衣架的横栏上找到一个锁孔，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就是打开衣柜秘密的突破口。
他忽然想起，林峰昏迷前曾给了林岚一把钥匙，说是宅子阁楼的钥匙，可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找到这屋子的阁楼。难道这就是通往阁楼的入口？林岚拿到钥匙之后，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阁楼的事，是她还没有找到，还是已经忘记了这事儿，王皓并不清楚。
此刻，王皓按耐不住心中喜悦，喊道：“林岚，你爸在医院交给你的那把阁楼钥匙还在吗？快去拿来，我想我找到阁楼了。”王皓等待着那神圣一刻的到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阁楼的神秘面纱。
然而林岚却毫无动静。王皓又喊了一声：“林岚，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快去拿钥匙。”
王皓猛地转身，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他身后的林岚，不知为何，脸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蓬乱的头发上还有不明的墨绿液体一滴滴滑落，是的，墨绿色的液体，就和人工湖发现的那具腐烂女尸身上的液体一模一样！她的眼窝里还有蠕动的蛆虫，它们正慢慢地欢快地爬出来。突然，她的头断了，她变成了一具无头女尸，嘴巴一张一合，幽隐地唱着那首恐怖的歌谣。
“啊！”王皓蹬着腿惊醒，擦拭着额头和脊背的冷汗，发现不过是一场噩梦，又是一场噩梦！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天际。随后，他转移视角，看到宅子外面有一个人撑着伞，呆呆地站着。隔着朦胧的雨雾，王皓看得不太分明，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通过身形判断，那应该不是个女人。
这么晚了，会是谁？王皓似乎可以穿透迷蒙的烟雨，看到一双正在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要告诉他些什么。那个人突然放下雨伞，淋着雨俯下身，捡起一块东西，扔到了老宅的院子内侧，一个没什么人会注意到的角落。
王皓看得十分清楚，他扔下伞就是为了吸引王皓的注意力。那人比划了几个动作，完毕，仍旧拾起伞，渐渐走远，消失在雾雨垂帘中，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什么时候林岚已经站在了王皓的身后，他竟然毫无察觉。林岚端着一杯水和一颗药丸，递给王皓：“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服了这颗安眠药吧。”
王皓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于是开口问林岚道：“我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一个人影进了宅子？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林岚蹙眉道：“我们回来之后，没有遇到什么人，只是你看起来有些疲惫，你说头有些不舒服，又有些困乏了，就睡下了。怎么了？”
王皓接过林岚手中的药，却并没有立刻吞服。如果是从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药吃了，但发生这么多事之后，林岚某些怪异的行为，让他不得不藏有几分戒备之心。
王皓犹记得上一次林岚拿着刀，深更半夜在自己的脖颈上比划，说是为了寻找创作灵感，已经让他产生了恐惧感。再者，林岚因为失去腹中胎儿，精神时常恍惚，说不准会干出什么离奇古怪的事。然而当着林岚的面，王皓又不能显露出对她的不信任，只能假装服药，实际上是把药含在舌下，还好表现得足够自然，林岚并没有起疑。
等到林岚熄灯睡下，王皓偷偷将含在口中的药取了出来，迅速放入口袋。之后，王皓静躺在床上细想连日来发生过的事情，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只能寄希望于刚刚那个门外的人会传达给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必须今夜去取，但又不想惊动林岚。
直到确认林岚进入深度睡眠，他才悄悄下床，跑到院子寻找之前那个淋雨的男人扔进来的东西。在满是淤泥的墙角，王皓发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塑胶袋，它被透明胶死死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严严实实。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王皓恨不得马上拆开它一看究竟，可他没有，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
雨越下越大，他被淋得狼狈不堪，可他却莫名享受那种雨水倾泻而下的冲击感，仿佛整个人都被重新激活了一般，从头爽到尾。
正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个扭曲的身影，渐渐朝他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