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紫禁城西苑,一头戴沉香水叶冠、身着道袍的男子正翻看着奏章。他正是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朱厚熜,俗称嘉靖皇帝。
嘉靖帝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独特的皇帝,也是明朝皇帝中最任性和倔强的一位。
自“壬寅宫变”以后,几死于宫女之手的嘉靖帝总感觉有厉鬼缠身,便移居西苑修玄,不再亲临朝政。
他虽避居西苑,练道修玄,但是却始终牢牢掌控着整个明朝的政治、财经、军事和民生大权。
看了近一个多时辰的奏章,朱厚熜有些疲惫了。长期服用金丹、私生活的放纵,以及掌控朝政消耗的精力,让他本就不怎么强健的身子,更加显得虚弱。
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见状,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轻声说:“皇上,请注意龙体。”
朱厚熜看看这位忠诚的老太监,微微颔首说:“朕知道了!再看几本,朕就去歇息。”
说着,他喝了几口参茶,随手接过黄锦递过来的一本奏章,稍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是一本苏州府知府尚维持上的奏章,内容是讲一名叫林凌启的锦衣卫,在苏州府下属吴县,敲诈当地的一位年轻举人,获得一百两纹银,以及其一块祖传玉佩。还利用锦衣卫的身份,向当地知县吴敬涟榨取二百两纹银。
朱厚熜将奏章往御案上一扔,略有不满地说:“黄锦,你既然爱惜朕的身体,为何将这等奏章呈上,劳朕精力。”
朱厚熜生气是正常的,他批阅的是国家大事,象此类鸡毛蒜皮的事也要他操心,哪还有时间练道修玄、去后宫戏耍。
按照规章制度,全国各地官员的奏章,都要交到通政司。由通政司登记备录后,再送到内阁。内阁大学士看过奏章,经过商讨(当然也有独断)后,在一纸条上写下处理的意见,附在奏章背面,这也就是票拟。
经过审阅的奏章送入内廷,交由皇帝御批。而这么多事情,皇帝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完成审阅。于是由秉笔太监处理,并挑选一些重要的奏章,请皇帝亲自批阅。
而这一次,黄锦看来是明显失职了。这份奏章既不是什么天灾,又不是什么边关入侵、倭寇进犯,而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敲诈勒索而已,这不是拿朱厚熜开心吗?
黄锦其实也有不得有的苦衷。这奏章递入内廷时,内阁首辅严嵩请人传话与他,请求务必将此奏章呈现给皇帝。
高高在上的严嵩严阁老,为何会对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关心呢?身为秉笔太监的黄锦自然洞悉其中隐藏的潜台词,那就是权利斗争。
严嵩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曾是盟友,两人的共同敌人就是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嘉靖二十七年,严嵩动用一切手段,将夏言及其亲信一网打尽,重登内阁首辅的宝座。其后,与大将军仇鸾矛盾逐渐激化。
仇鸾不甘心为严嵩掣肘。他上密疏,揭发严嵩与严世蕃所行事,引起朱厚熜的重视的重视。此后,严嵩受到冷淡,不再所朱厚熜宠信。
正在严嵩恐慌之际,盟友陆炳把刺探到的仇鸾的不轨行为向朱厚熜汇报。朱厚熜立即收回仇鸾的印信,使其在忧惧中死去。
这一事件,帮助严嵩重新得到朱厚熜的信赖。而陆炳因揭发有功,官至太子太保兼太子太傅,极受朱厚熜的宠信。
严嵩极其贪婪,容不得陆炳与其争宠,便想方设法打击陆炳。这次,他的门生苏州府知府尚维持弹劾锦衣卫之事,正合他的心意,便想办法让朱厚熜得知此事。
官场上的斗争,不象出征打仗,明刀明枪,表面上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这件事虽小,但只要引起朱厚熜的重视,再深挖其根,穷追猛打,小事情立马变成震惊朝野的大地震。到时,陆炳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甚至可以说,陆炳将会因此事身败名裂。
黄锦见朱厚熜脸色不善,忙下跪说:“皇上息怒!臣以为,此事虽小,但不可不防。想前朝江彬提督东厂兼锦衣卫,权势大张,任情倾陷廷臣,大肆贪污受贿,培植私党,重用家人。虽最后被诛,但给国家社稷带来极大的危害。
如今皇上圣明,乾纲独断,没有此类事情发生。不过臣以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微杜渐,才能将危险扼杀于萌芽状态。”
他这么说,并不是站在严嵩这一派,也没打算与陆炳对立。他只是站在朱厚熜的立场上考虑这件事。
朱厚熜脸色阴沉,有些事他并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不知道罢了。如今锦衣卫权势熏天,连东厂也对其俯首。长此以往,锦衣卫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颤,又拿起奏章看了看,再看了下背面内阁的处理意见,上面写着:着锦衣卫南镇抚司彻查此事,案情若如所奏,严惩犯事者。
朱厚熜忽然冷笑起来,将奏章又往御案上重重一摔,厉声说:“笑话!这种事竟然让锦衣卫自查自纠,真是天大的笑话!看来内阁大学士们也不敢抚陆炳的虎须。”
这话说得极其严厉,黄锦听得心惊胆战,暗想:这一次陆炳可是要大难临头了。严嵩真是好手段!
原来,朱厚熜是明朝最为聪明的皇帝之一,大臣们的伎俩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对此他也是沾沾自诩。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回竟然被严嵩当枪使了。
如果严嵩在票拟上说深查到底,对涉案人员以及背后的保护伞严惩不贷,聪明的朱厚熜会立马意识到,这是严嵩在党同伐异,迫害陆炳。这么一来,非但陆炳毫发无损,严嵩还还引火烧身。
但同样聪明而又奸诈的严嵩,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他深知朱厚熜的脾气,反把鞭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让朱厚熜产生错觉,以为内阁不敢与陆炳抗争,这样更引起朱厚熜的警惕。
朱厚熜背着手来回走动,看得出他情绪非常激动。黄锦伴驾已有些年头,象这样的情景,只有在处置前内阁首辅夏言时出现过,心中暗叫糟糕。
他虽然对陆炳没有多大好感,但在他心里,陆炳还算过得去。他帮严嵩递交奏章的本意是为了敲打敲打陆炳。让其收敛一些,并没有要其塌台。可眼前的情景,陆炳别说保住锦衣卫左都督的位置,就连脑袋估计也要分家了。
他想了想说:“皇上,臣以为陆少保疏于约束下属,难辞其咎,应予罚奉处分。”
朱厚熜停下脚步,冷冷的说:“区区俸禄,陆炳会放在眼里吗?着工部侍郎赵文华以钦差身份严查此案,必须一查到底,不得徇私舞弊。”
黄锦傻了眼了,这赵文华是严嵩的得意门生、得力打手,此案由他去侦办,陆炳还有回天之力吗?
他忙下跪说:“皇上,陆少保有过但也有功,希望皇上能念他救驾之功,留他一条退路吧!”
他这样做也是豁出去了,因为此时为陆炳求情,无疑会让朱厚熜认为他们是同党。历朝历代都严禁外官结交内宦,一旦查明,那可是要抄家斩首的。
朱厚熜不禁大怒,正要发作,忽坐了下来,淡淡的说:“朕心中有数,高爱卿,时候不早了,朕要歇息了。”
朱厚熜的聪明不是吹的,他意识到,如果黄锦与陆炳有勾结,这奏章就不会交给自己过目。他既要让自己了解情况,又希望自己不要过重处罚陆炳,此举实乃一片忠心。
黄锦擦了把冷汗,起身大喊:“起驾!”
朱厚熜挥了下衣袖朝外走去,心中暗想:林凌启?林凌启!这个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家伙,害得朕去爱妃那里的兴致都没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长了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