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早朝的次数增多了,沈唤偷偷打着哈欠在午门外面等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臣习惯了平时五日一早朝,这半个月下来,能提前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沈唤有点奇怪,这么多的大臣就算缺一两个皇帝能看出来吗?
这几天三点就要起床在午门外等候,沈唤虽然和别人说笑着,目光不曾离开过鹤立鸡群的萧战王,如刀削的英武男子一直闭目养神对来往问候的人置之不理。沈唤有些心疼,这个月来,萧萧真的太辛劳了。
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沈唤整了整衣服排好队伍,宏伟的宫门缓缓开启,百官依次进入。
太和殿里,百官行跪三叩头礼。沈唤是文官,官职又小,站在队伍的最末尾,萧战王站在武官的首个,坐在轮椅里,身形不动,在一群跪下的人里显得特别显眼。
御史大夫先走了出来请奏,沈唤看他总是拿眼睛斜视萧战王,有些不安。
“古有云,不学礼,无以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偌大的朝堂之内,只有萧战王见了皇上依旧泰然不行礼,我想萧战王身为武官之首也应该以身作则,起个榜样吧。”
这摆明是在找事,大炎到恒运时期皇帝似乎忌惮武官权利过甚危及自己的利益便逐渐打压武官的地位,崇文抑武,抬举文官,贬低武将。萧战王对这些权利斗争从不感兴趣,也就随着皇帝的安排去了,时间一久,文官就自认高人一等,处处踩压武官,唯独这萧战王从不参与朝政的算计,文官也一直无法和萧战王有个正面争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服气。萧战王之前有先帝的圣旨在身可以免去早朝,现在一来,这些文官自然要针对着他。
“臣之事君,犹如子之事父,皇上为“君父”,帝者既是君,亦为父。陛下就犹如我们为臣的父亲一般,既然如此,萧战王你为何还不行跪拜之礼?”
萧战王似笑非笑并不言语,自然有下面的武官出列为他说话,“萧战王战绩满满,现在有病在身依然忍痛带病前来早朝,岂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吗?”
“不要转移话题,钱都督。君子之行礼也,不可不慎也,众之纪也,纪散而众乱。作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他的言行举止一定要慎重。当人很多的时候要注意纪律,如果纪律不遵守,场面会十分混乱。”
这两人不会就这么刚上了吧,沈唤在后面探头探脑,可惜隔得太远看不见皇帝到底在哪,这皇帝是睡着了吗,就由着这两个人在朝廷上开辩论了啊。
皇帝在上面可是把下面看的一清二楚,早就看见沈唤鬼鬼祟祟的样子了。
“沙享,你似乎很有话说?你说说你的看法。”
“我?”突然被点名,沈唤拿手指了指自己,顶着文武百官各异的眼神心里压力山大。
这早朝的规定是明明白白的,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向皇帝报告政务,她只是个小小的芝麻官,啊不,芝麻官都有七品了啊,她才九品的小官被皇帝钦点了?!这是个什么意思……是皇帝刻意刁难还是有意提拔啊,沈唤刚到这宫里对这也不是很了解,尤其是这皇帝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更是让她琢磨不透意思了,她是要按着自己的意思说呢,还是按着哪位大臣的意思说呢?
沈唤慢吞吞的走出列来,看了看站在前面一脸不屑的御史大夫,她冲大夫嘿嘿一笑,那大夫反倒把鼻子朝天上去了。听说这大夫是个有名的世家后人,祖祖辈辈都精通礼乐文明,充满士大夫情怀,负责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等,担御史大夫之职位是恰如其分,是监察机构的最高长官,他提出萧战王不行礼一事也是再寻常不过了。沈唤尴尬的笑笑看向另一边的钱都督,这是个中年大腹便便的将领,看着模样有几分知书达理,又透露武将的粗莽气质,钱都督倒是极为憨厚的冲沈唤一笑,沈唤本来就因为他替萧战王说话产生好感,现在这一笑又给这都督加分不少。
“皇上是要我说吗?”
“嗯,你说。”
“那皇上得先答应,若是微臣说的不好也不要动怒。”
“说的不好?朕不许你说的不好,你尽管说就是。”
“依臣所见,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要想修养自身的品性,先要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先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诚;要想使自己的意念真诚,先要使自己获得知识,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知研究万事万物。通过对万事万物的认识研究,才能获得知识;获得知识后,意念才能真诚;意念真诚后,心思才能端正;心思端正后,才能修养品性;品性修养后,才能管理好家庭家族;家庭家族管理好了,才能治理好国家;治理好国家后天下才能太平。”
“欸,翰林小公子,你这是说治国之道?我们可是在说君臣之礼呢。”
“慢着,让他说完。”
“修身,治国,平天下,这不单单是一个帝王的职责,也是在场每一位的职责,从小做起,以小见大,每个人完善自己,行为有规范,管理好自己的家族,成为宗族的楷模,效仿学习的样板。治理好自己的封地,安抚天下黎民百姓,使他们能够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而不是用武力平定天下。这就是每个臣子该做的,平心而论,在场的哪一位敢站出来说自己做到了呢?”
沈唤环顾众臣,一个个都躲避开她的眼神,整个太和殿都鸦雀无声。沈唤突然又跪下,以首触地,“还望陛下恕罪。”
“你说的在理,朕有什么好怪罪你的?你无非是在责怪朕身为君主也没有做到一个君主该做的样子,也没有做到君子的礼不是么?萧战王历经沙场多年,战功显赫一心为国,是朕的好弟弟,朕也一直为他的病感到痛心,也不苛求他什么,毕竟都是朕不好,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好,更何况这国,这民。”言词虽然感人肺腑但是语气冷冷,眼神也没有半点柔情,其他人都幸灾乐祸,这江湖上突然冒出来的沙享也红不了一时嘛,不会说话要被皇帝责罚了吧,企料皇帝又开口道,“赏!你们都不敢说,只有沙享敢说,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士敢说真话,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呢?是怕得罪朕,使自己的地位危危可及?”
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微怒,众人私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其意,皇帝怎么一改常态了?谁人不知皇帝和萧战王一直都只是表面兄弟,大炎的皇帝心狠手辣,为了登上帝位,将自己其他的几个兄弟都害死,多年来这萧战王一直都是他心头的一块次,如鲠在喉恨不得拔去才对,为何今日却站在萧战王的一边替萧战王说起话来。沈唤也是不明白,皇帝先前一直都和萧战王假意称兄道弟,在不行礼上也在意过很多次,还在很多的场合刁难过萧战王,今日怎么只会因自己的一段话就性情打转?想来其中一定大有文章,只是皇帝这么一来就把所有的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了,沈唤总觉得皇帝那清澈的眼眸里正打着什么算盘呢。
那御史大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秦丞相突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喉咙不舒服似的,御史大夫有些怏怏的退下了。
“咳咳,陛下近日的天气多变,虽然是夏天闷热但还是极易受了风寒,老臣这吹风冻着了,多有些不得体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爱卿无需自责,爱卿每日操劳还带病上朝,实在是我朝的榜样啊,赏。”
“多谢皇上。”
萧战王在沈唤的前面,沈唤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容貌,她虽然当这翰林学士好几天了,但是因为自己的官职太低一直没有机会上早朝,今日是第一次上早朝,也是第一次和萧战王一同呼吸这太和殿里的空气,看着萧战王伟岸的身姿,本来有些担忧的沈唤现在也勇气满满,顾不得皇帝在谋算些什么了。
如果一开始,别人就准备好要欺骗你,将你编织进他权利的网里,那就没什么好挣扎的了,静静等待结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沈唤慢慢退回自己原来的队伍里去。
因为站在后面就可以看见屋外的蓝天白云倒映在汉白玉的地砖上,沈唤觉得那云流淌的极美,想到了服饰上,看的出了神。早朝无非是在重复讲些一直解决不了的问题,像是什么天灾人祸,发放救济的粮食,发展大炎的贸易文化集市啥的。沈唤有些不明白萧战王来早朝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一言不发只是端正的坐着,像是在那又像是不在那,沈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早朝就要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个文官畏手畏脚的走出来,有些驼背的瘦高男子,说话都带点哆嗦,“皇上,皇上,微臣也有要事要禀告。”
“什么事?”
“微臣不才,以前曾学过一些自然现象的知识,微臣以前学过,这城里的流民增多,老鼠也随之增多再加上这是大夏天的,所以微臣想,只是微臣想啊。”
“你想什么,倒是说啊。”
“微臣想怕是会有鼠疫。”
“鼠疫?!”
这下子就炸开了锅,鼠疫在古代可是很严峻的一种病,因为难以抑制,每每有鼠疫发生都会有大量的人死去如果这是真的,那还了得,怎么还能安逸的在这说说笑笑的。
“哪会有鼠疫?”秦丞相倒还是清醒的,朗声问道。
“微臣想,最近皇都和南方的三座主城的流民和老鼠都有增加,所以都有可能。”
“单凭流民增加,你怎么知道老鼠也增加了?”有人笑着问道,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我,我去数了啊!”这位文官似乎一见人多就紧张的不行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沈唤对这人莫名产生了兴趣。
“哈哈哈。”哄堂大笑。
“咳咳。”丞相又是一阵咳嗽。
皇帝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文官,“那你为什么就觉得老鼠的增加就会有鼠疫?”
“这,这,这。”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两只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深叹了一口气,归列了。
早朝出来,沈唤因为受了赏赐身边围满了人,萧战王似乎被皇帝留下了,沈唤在人群里四处找个刚才数老鼠的那个人,却怎么也找不着了,正垫着脚尖敷衍身边人的言语时,老谋深算的声音在近处传来,“沙享公子这下可谓是双喜临门啊,恭喜恭喜。”
“丞相也同喜同乐啊。”
“只是希望能人尽其才,别像那些纨绔子弟般只知道沉迷花天酒地,要多为大炎效力啊。”这话话里有话,似乎在说沈唤的势力不足和那些纨绔子弟差不多,沈唤本不想解释什么,想先行离开,她可是已经安排好今天的行程了,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跟这老狐狸多耗,还在这午门外,这么多人看着呢。
但是秦丞相一点儿也不想放人走,“刚才见沙享在大殿里说的头头是道,老夫受益匪浅,只是不知你对这治国又是何看法?”
沈唤当即有些迷,这老狐狸想做什么?下朝了还问自己治国理念,她看着秦丞相的眼睛,虽然人至中年这目光却依然锐利明亮看的沈唤浑身一震,能当一国丞相的运筹帷幄,混的风生水起的这秦德冶必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周围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都在等着沈唤的回答,沈唤也明白这下打马虎眼也不是办法了。
“小生不才,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了。”沈唤先施以一礼再缓缓道来,语气轻柔又带着刚劲句句直击人心,“小生以为平天下再治其国有五点,一君子有絜矩之道;二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三德本财末,以德为重,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就像老话说的那样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一个人内在的德行修养是极为重要的;四用人上,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五利与义上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躬逢盛世、与民同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是可以小生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嗯……”秦德冶脸上露出的满意的笑容,“好,好啊,好一个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真可谓后生可畏啊!”
秦丞相笑着先行离去了,其他人见丞相说好,更是扑上来巴结起沈唤来了,唯独御史大夫依旧扬着鼻子不拿正眼看沈唤,沈唤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御史大夫了。
太和殿里,张公公正赶到皇帝身边附身耳语了几句,皇帝似乎龙心大悦,“哦?他当真那么说?”
皇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萧战王,“臣弟啊,你也累了,是该回府休息了,这件事情咱们就改日再议吧。”
萧战王的眉慢慢锁了起来,却一言不发的推着轮椅走出大殿,看到门口以沈唤为中心还聚在一起的一群人打算绕道而行。
御史大夫却偏偏还要找麻烦,站在一边用不大不小刚好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沈唤一心留意萧战王自然是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是句了不得的骂人的话,其他人也感觉到这三人间的气压不对,纷纷聊起天气时间不早就告辞离去了。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年幼时,不守逊悌之礼。年长了,又一无称述来教导后辈。只是那样老而不死,这等于如人生中一贼。沈唤给气的不行,这御史大夫哪根筋搭错了啊非得揪着萧战王的腿不放,萧战王以前小的时候是怎么样她是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为大炎,为天下苍生付出了无数啊,他就是人们心目中的战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终将名垂青史被人永久记得,他哪里老了啊,二十二岁碍着你了啊!
沈唤冲着御史大夫就是一个白眼,径直走了过去,御史大夫本来说完就想走的,现在路被挡住了自然不快,“让开。”
“什么时候轮的到你来管着我的路了?这午门前的路是你家的?”
御史大夫听出沈唤语气里的怒意,向一边走了走,却又被沈唤挡住。
“你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怎么回事?敢顶撞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怎么?这可是还在皇宫里呢,天子的面前,御史大夫你似乎对自己的权势很有话说。”
“你?!”看着周围来来往往指指点点的宫女和太监御史大夫心里急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翰林学士沙享公子吗?”
“他怎么和御史大夫吵上了。”
“萧战王怎么也在,怎么回事,要禀告皇上吗?”
“皇上休息了呀……”
御史大夫放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和萧战王说话关你什么事?你就不怕丢了自己芝麻点大的小官?”
“我也不想干什么,我就是希望知书达理,精通礼乐文明的大司马大人能给萧战王殿下道一个歉,你和萧战王说话不管我的事,那我和你说话又关你什么事?就是因为我是芝麻点大的官所以我才无所畏惧啊,倒是你,御史大夫,你现在已经成为众目睽睽之下,仗势欺人的大臣了,你就不怕损了你那高官厚位?”
“你?”御史大夫伸出手指着沈唤,“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为萧战王说话能有什么好处,我劝你聪明点,这朝堂可不如你之前商场的儿戏,你今日与我为敌,来日定要吃尽苦头。”
来啊,谁怕谁啊,沈唤微笑着,眼神坚定,依然挡在御史大夫面前,“道歉。”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看老鼠都有牙齿,人若不知廉耻,人若不知廉耻,不去死还等什么?叫你用那么难听的话说我家萧萧!沈唤胜券在握的站在御史大夫的面前等着他道歉,这么爱面子的人到了这样的地步总该屈服了吧,只可惜沈唤把事情想的太过美好了。
他们站在午门向下一些的台阶上,萧战王的轮椅在斜坡上,几人就那么对峙着,一言不发,任由烈日把头顶晒的滚烫。御史大夫身高于沈唤,他目光越过沈唤的肩头,看到她身后若干的台阶,这少说有百来的台阶了吧,像沙享这样娇滴滴的弱公子从这里失足跌落下去……他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身子向前倾倒下去,沈唤明白过来已经晚了,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撞下去,沈唤一想到自己会像个球似的一路滚下去就怕的紧紧闭起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沈唤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从后衣领拎起来,她投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接着就听到轰隆隆的一阵声音和惨叫声,她睁开眼睛,看到御史大夫和那轮椅一起滚了下去,由于轮椅挡着,御史大夫不管怎么支撑都停不下来,沈唤看的心里也觉得疼了一下,这看着就疼,她过来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萧战王给救下了,此时萧战王正拎着自己,眸色冰冷的往下去看着那个最终滚到末尾,疼的在地上打着滚的御史大夫,沈唤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只被人拎起的小鸡,杀意围满了自己深怕萧战王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扔下去了。
“多此一举。”萧战王语气冰冷带着不厌烦,把沈唤放到了地上,撇了撇嘴,慢慢向下走去。
“欸等等。”沈唤跑过去,抵在萧战王身旁。
“你又做什么?”
“你可以支撑着我下去啊。”
“哼。”回答是一声冷哼,好歹是没有拒绝,萧战王毫不客气的把三分之二的重量都压在了沈唤身上,沈唤看着下面白来的台阶,心里有苦说不出,明明是自己替他出气啊,怎么反而还被凶了啊!气死她了,但是好在萧萧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