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偌大的家属院里最后的几盏灯火也相继熄了影。院中秃了叶子的老杨树在寒风中轻摇轻摆，在月光下投出一片惨淡的剪影。
这不是一个温情的冬季。它带走了生命，让人苦恼消沉。但幸运的是，人们终究没有被寂寥的黑暗完全牵扯，他们在冰冷的寒日中奋力前行，抱团取暖，充满勇气地等待着冬日的结束，等待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晚上，曾笑躺在床上，回想起黄旭讲起家庭往事时黯淡的神色，不由辗转反侧。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一条信息传了进来。
“心情还好吗？”
曾笑对这串号码有几分印象，几秒之内就猜出了它的归属，但她还是停顿了一会儿，故作疑惑地回复了几个字，“你是哪位？”
那边显然迟疑了一会儿，好久才发了新信息来，“你没有存我的号码？”
“没有。”
“那总能看到之前的聊天记录吧？”
“删掉了。”
“……”
曾笑有些想笑，想来那端应该气急了，竟然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来，吵闹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凶狠。
曾笑慌忙按下拒听键，打算回一条短信过去，谁知新的来电紧随其后，铃声不厌其烦地嘶吼着。
接连挂断几次后，曾笑终于按下接听键，声音压得很低，“你干嘛？”
电话那端的声音也只听得到气息而已，想来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被隔壁房间的家长听到，“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曾笑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实则暗暗挑起了嘴角。
“哼。”肖北城冷哼一声，“什么时候回家的？”
“你们离开后不久我们就回去了。”曾笑没再打趣，老老实实答道。
肖北城叹了口气，“黄旭的样子看起来，也挺让人心酸的。”
曾笑也收起了笑容，悲悯上心，“是啊。而且他坚持说作弊的谣言不是他传出去的，我想我们可能误会他了。”
“的确不是他。”肖北城接话倒是很快，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漠，“据我所知，应该是黄家安。”
“黄家安？”曾笑皱紧了眉头——以黄家安的为人和心性，自然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只是他这样做，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他天天给孟卫东通风报信，也不知图个什么。反正这次让我逮到，不会再饶过他了。”
肖北城忿忿说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黄旭那边没事就好。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曾笑无声地点了点头，又想起肖北城看不到她的动作，补了一句，“明天见。”
“嗯。对了，把我的电话保存一下呗，毕竟是同桌，怎么搞得这么生分。”肖北城的声音里充满了怨念，在静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好笑。
“好吧。”曾笑的回应听起来十分勉强，但她挂掉电话后，还是规规矩矩地将肖北城的手机号码存储了起来，认真备注上他的名字，像是预备他突击检查一般。
收起手机后，曾笑没有再想起黄旭和与之有关的一切，也没有去思索黄家安和他诡异的动机。她沉沉睡去，在朦胧的月色下，睡得宁静而安稳。
又是一个晴天。
对清河市而言，冬日里的晴天是稀缺品。清河原靠煤炭起家，是中原地区重要的储备资源点。重工业的发达带来了财富和发展，也带来了污染和雾霾。这几年随着资源的枯竭和环保力度的加强，清河的空气质量已经有所改善；但每到冬日里，除非大风大雪，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时候居多，甚少迎来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的天气。
过了晌午，黄旭终于出现在学校。他爷爷的灵柩今日出殡，安然下葬，他也不用再日夜守灵了。
崔莺莺看着黄旭进门，将一副水彩画放在他的桌上，“昨晚仓促画的，不要嫌弃。”
画面上，一对年轻的父母牵着一个男孩的手，悠然地漫步在阳光之下。昨晚崔莺莺虽然没到现场，但也听林佳璇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这便忙到半夜，总算将这幅画赶制了出来。
黄旭看着画上明媚的阳光，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一生渴望却难以感受的温暖——父母琴瑟和鸣，家庭完整和睦，他能在父母的爱护之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过早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奈，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和遗憾。
“谢谢。”他将画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眼睛顿觉酸涩。
“黄旭，之前的事是我们冤枉了你，实在抱歉。”林佳璇拿着几个充电式暖手宝，塞进他的抽屉里，“昨天看你家没有生炉子，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保暖，我中午去买了几个小暖手袋，你拿回去给奶奶用吧。”
黄旭想要拒绝，却被林佳璇倏然制止，“你要振作起来，奶奶还需要你的照顾。”
爷爷去世后，他在世界上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祖孙俩相依为命，日子注定过得不易。
黄旭没再推脱，木楞地点了点头，不知怎样感激这些好意。
肖蓉蓉早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没有同他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以往黄旭坐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甚少受到大家的关注，更难得到校园女神的青睐。如今肖蓉蓉给予了他足够的劝诫和关心，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面对她才好。
确切地说，学渣团的每一个成员们给他的关心和鼓励，都令他愧不敢受，惶惶不安。
“我早晨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肖北城的声音蓦然响起，他双手落在裤袋里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脸关心却一头雾水的曾笑。
黄旭低下了头，没有给出他的答案。
肖北城也不着急，在刘海波的位置上坐定，转过身来寻着黄旭耷拉的目光，“没事，也不着急，你可以好好想想。”
当大家都在疑惑肖北城莫名其妙的问话时，黄旭突然深呼吸了一番，骤然抬起了头——
“我想要加入你们。”
“什么？”曾笑一时有些懵然，脸上的表情却荡漾着隐隐的笑意。
“我也想要逆袭，想考一个好的大学，让我爸爸妈妈和爷爷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让奶奶以后过上好日子。”黄旭认真地看着肖北城，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这一辈子，从来都寂寂无闻，从来都不被看好，从来都没有带给过任何人希望。逝去之事不可追，他能做的唯有把握当下，改变未来罢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改变被命运操纵的被动，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让逝去的人为自己感到自豪，给活着的人带来幸福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