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佑听了，并不逼视她，只叹了一口气，轻缓地道：“因为怕，因为怕受伤，便要将我拒之门外，这对我不公平。玉妹妹，你当知道，世间男子性格各异，并不都是贾宝玉那样的人物。”
他眸光中有无数柔情流转，声音亦温如潋滟春水：“别人我不敢保证，我也不说什么海枯石烂心不变的誓言，我只告诉你一句，我李明佑，若是真正动了心，此生便只认定一人，得之，以世子妃之位相许，不得，宁愿孤独终老。”
他这番话说出来，轻柔中蕴着坚定不移的绝然，黛玉听罢，只觉得心悸动起来，目光也迷离了一些，不由自主移开目光，不敢再看李明佑。
李明佑却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脸色略略黯然，不禁自嘲一笑道：“也对，我风流之名，京城街知巷闻，此刻却又深情款款玉妹妹不信我，是正常的。”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了语气道：“我风评不好，玉妹妹有所耳闻，那玉妹妹是否知道，为何我会突然性情大变，成为浪荡的纨绔公子？”
黛玉料不到他有此一问，世家公子，风流原是常事，如何，李明佑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怔了一怔，方才蹙眉道：“竟是还有缘故不成？”
李明佑颔首，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慢慢道：“我的娘亲，乃是父王的正室原配，才貌双全，对父王也是一往情深。奈何，父王生性风流，娶她之前，府中便纳了几房侍妾，之后一年娶几个，姹紫嫣红好不热闹。娘亲心中郁结，一直郁郁寡欢，等到我十三岁时，终于一病不起，就此去了。”
黛玉从不知他的身世，听了这番话，不禁心生怜惜，叹道：“原来，世子的娘亲竟也早逝，竟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明佑神色含悲，却还是慢慢道：“娘亲去世之前，曾告诉我一番话，说我将来若是娶亲，必定要选个中意的，一心一意相待，不要让她的悲剧重现。娘亲所言是正理，我也愿意听，但是，以我的身份，想挑个情投意合的世子妃，无疑难于登天。”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叹息道：“那时我虽只有十多岁，却已经有媒人上门。以我的身份，匹配的人家，除了其他三大王府之外，就只有一些世家小姐了。那些人当中，好的自然也有，但是，我始终生不出好感，更别说心动了。”
黛玉听了这话，倒没有惊奇，反而点了点头。
李明佑的心情，并不难理解，情之一字，凭的是感觉。
再好再优秀的人，若是看不对眼，也是枉然。
李明佑继续道：“我屡次以男子汉当以立业为先推脱，父王却没应，只说先将婚事定了，待立了业再成亲最妥当。”
他说到这里，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抑郁，才接着道：“在我十四岁时，父王将最宠爱的妾室扶了正，我那继母，一心想将自己的侄女嫁进东王府，好扶持娘家。父王被她蛊惑，立刻就应了，便是我那当妃子的姑姑，也是赞同的。我没有法子，便将娘亲临终前的遗言说出，求姑姑帮忙。姑姑却不肯应，说富贵人家，都是以利益联姻，让我不要沉溺于情爱，免得误了前程。”
“父王逼迫，姑姑又不肯站在我这边，当时的情形，当真是难以应付。我明白形势不由人，却不愿就此认命。因此，我思前想后了几天，终于想出一条计策来。”
黛玉愕然，皱眉道：“什么计策？”
李明佑负手而立，清楚吐出两个字：“自污。”
黛玉登时瞪圆了眼，有些无法置信。
李明佑露出一丝笑容，清凌凌地道：“我那继母，虽然有攀龙附凤之心，目光却是极长远的，从不做亏本之事。我从她的心思推测，倘若我转变性情，流连花丛，她必定会觉得，就算侄女顺利嫁过来，以我三心二意的性格，世子妃之位，也是难以长久。有了这想法，我故意日日去烟花之地流连，跟不少碧玉小家女眉来眼去，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中意那个，处处留情，还发了话，说平生只爱美人，只好美酒，情愿一生都在温柔乡，长醉不复醒。继母起先并不信我会转了性情，直到过了一年，见我依旧我行我素，虽然不肯打消联姻的念头，却也没有让父王定下婚事。”
看着目瞪口呆的黛玉，灿烂的笑容仿佛浮曳的水波，清澈明亮：“那时，除了想让继母打消念头之外，我还另有想法。只因，我并不知自己的意中人会是什么身份，倘若家世不错，自然不会有人反对，但倘若家世不好，必定难成眷属。为了能使未来的情路平坦一些，我宁愿自己声名狼藉。那样的话，将来我与意中人相遇时，只要露出浪子回头的意思，父王必定喜悦，自然不会反对了。”
黛玉静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世子竟将一切事情都想到了，用心良苦，实在让人敬服。”
李明佑目光凝在她身上，一字字道：“看玉妹妹的模样，应该是相信了我的话，那么，玉妹妹是否愿意相信，我心中也是唯情最重？是否愿意相信，我一直洁身自好？是否愿意相信，我虽在青楼常住，却只是逢场作戏，实则与那些女子，并无苟且之事？”
这话实在匪夷所思，黛玉闻言不由咋舌，好看的娥眉微微蹙起，霍然抬起头来。
却见李明佑临窗而立，乌黑的眸子竟在这一刻，格外清澈，熠熠如明珠生辉，脸上的神情也是郑重坚定。
看着他的眼眸神色，黛玉只觉得心中一阵颤动，一切的疑虑，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点了点头，咬着唇道：“我信。”
只是两个字，却让李明佑露出笑容，声音也是欢欣的：“我就知道，只要我说出来，玉妹妹便会懂得我的心。”
黛玉望着他，只是不语。
李明佑见她静默，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回望着她，唇角笑容清浅却灿烂。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渐渐氤氲而出，萦绕上彼此的心扉。
黛玉的心思，有一瞬的迷离，原来，世事其实不可看表象，看似风流不羁、声名狼藉的少年，一旦坦露心声，也有可能是重情的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