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将军都抱着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死志,他们身为武夫,又有什么资格出声抱怨呢?
无声的沉默笼罩在这一片高悬的城头,让白发将军的背似乎更为佝偻了。
“还有人要走吗?现在的话……还来得及”白发将军顾武沉声说道,一句不漏地传递给站得笔直的士兵们。
他看着那些或是年轻气盛或是沉稳沧桑的脸庞,忍不住在心底连连叹息。
我们这些老东西已经活够本了,死了也便死了。可是你们,不该死在这儿啊……
城头一片寂静,唯有将军略显疲惫的粗犷声音反复回荡着。
垂枝的柳树沙沙作响。
所有人都神情肃穆地望着城内的萧瑟之景,望着回家的小路。眼前似有朦胧的雾气浮现。
一名身着布衣的妇人牵着孩童的小手,目送着抬头挺胸,身怀凌云壮志的丈夫离去。
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手中的红缨长枪微微颤抖起来,又被攥得生紧。
身披银甲的督军高昂着头颅,踏前一步,将腰配的利剑重重地插进身前的青石路面。
“为将军!为百姓!为清武!为妻儿!”银甲督军扯着嗓门,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死战不退!”
他们的额头上青筋毕露,脖子耳垂因为气血的上涌而染得通红。
“死战不退!”
所有的铁甲士兵包括守在城头的金甲亲卫都受到了感染,将手中的武器重重地敲在坚硬的石面,咆哮般地嘶吼道。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某种凌然的死志与铁血士气弥漫在城头,驱散了有所动摇的士兵们心中的阴霾与沉重。
数万士兵的嘶吼声叠在一起,形成声势骇人的巨大音浪,扩散向遥远的城端。
原先紧闭着窗门的住户终是打开了几缕缝隙,遥望着城头的方向,目中涌现出些许的复杂与无奈。
简陋的小道观中。
有一张纹着梨花香木的方桌与一顶九足的香炉。
方桌后面,挂着一幅老旧的画卷。
水墨泼洒之间,形成一名灰发的年轻人,双手背在身后,踏空而来。
瞳孔深处却残留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沧桑与浑浊。
一名怀抱着小香炉的中年道士从脱落的墙面站起,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看向那张破旧的画卷,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
瞳孔中似有无奈与叹息。
“祖师爷,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中年道士轻声说道。
疲惫的声音在空旷的小观中反复回荡着,直至再无一丝一毫的弥足余音。
没有人回应他。
深沉的夜色遮住了他佝偻着的身形。
宽敞的宅院内,种着一株数人高的枇杷树。
半落的阴凉下,站着老人与小孩。
孩童穿着丝绸制的华贵衣裳,像是大富人家的子弟。
明明是秋至,老人却披着宽大的羊皮旧裘,看上去颇有些颓废。
远方突然有排山倒海般的嘶吼声断断续续而来,惊动了枝头的鸟雀。
几只麻雀扇动着翅膀,扑腾几下,便飞向了远方的阴影。
一片灰黑色的羽毛掸落枝头,飘落至老者的衣领。
隐没于那抹暗沉的毛绒。
穿着华贵常服的孩童听清了那句重复着的凌然话语,扯了扯身旁老者的衣袖,却是不敢出声。
他并不担心老者的精神状况,也并不在意外界的纷纷扰扰。
只是有些害怕这样会打搅到古树的休憩。
已经迈入知名的老者仿佛没有察觉到孩童的心思,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直至那数万人重叠在一切的声浪远去,他才缓缓睁开眼来。
“不甘心啊……”老者轻声呢喃道。
颤抖的双手晃悠悠地触碰上了脱落的树皮,愣是不肯松开,似乎只要一松手,那株枇杷古树便会在眼前消失不见似的。
哗!
突然间,无风的宅邸之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半透的阴凉垂落下枝头,遮住了下方的老者,像是在安慰他。
街道之上,行人渐稀。
无数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渐渐消失于黄昏的夜色中,又或是紧闭着大门,不肯露出半点缝隙。
繁华的街道上暮气沉沉。
一名蒙着双眼的瞎眼老者倚靠在街道的角落,低头看着摆在地上的,空荡荡的破烂瓷碗,默不作声。
身上穿的破烂麻衣仿佛缝补过无数次,尽是露出线头的补丁。
城头倔强的士气依然高昂。
瞎眼老者依然沉默不语。
突然间,街道的尽头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扎着辫子头的女孩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手上捧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纸袋。
她迈着略显慌乱的步伐,四下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几步一停。
稚嫩的脸庞上有焦急之色浮现。
瞎眼老者若有所觉,望向女孩所处的方向,始终低垂的手臂不自觉地颤抖了一瞬。
扎着辫子头的女孩终是发现了想找的人,脸庞之上的焦急转瞬变幻成了柳暗花明般的惊喜,似是松了一口气般快步向瞎眼老者这里跑来。
装得鼓鼓的两个纸袋颠簸作响。
“雪老头,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跑这里来了”女孩在瞎眼老者身前停下脚步,躬下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找了你好久呢!”
女孩紧接着用手臂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两个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生气的邻家女孩模样。
她也不知道瞎眼老者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是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落魄的行乞老头时,见他白发飘散如雪,于是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便一直称呼他为白老头。
反正雪老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当他是默认了吧。
“那一头阴气太重,老呆着不好,还得多走动走动……”瞎眼老者冲女孩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干瘪的嘴唇中露出没剩几颗的黄牙,看上去反而有些瘆人。
“竟瞎说!”扎着辫子头的女孩直接打断了瞎眼老者的话,不依不挠地开口道“你一个糟老头子没事瞎转悠什么?要不是我眼睛快,你还不得饿死在这里啊!”
“都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