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有条不紊的命令与管理下，军心与民意的凝聚力都提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在以往的任何时期都是绝对无法见到的，与昨日极端的沉默压抑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在这无数忙碌的人群中，却有着一道突兀的身影与整片场景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那是一名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紧凑的黑色夜行服，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顺势滑落至肩头，遮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一柄暗红色的古朴长剑与一把黝黑色的粗糙剑胎傍在一起，倚靠在少年身后。
他背靠着漆红色的石柱，一手拎着一壶清酒，一手垂落至腰际，沉默地望着无法触及的天穹。
幽黑色的瞳孔深处无一丝波澜。
宛若落魄的江湖剑客。
少年似乎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奇怪的是，无论是从他身旁经过的运送粮草的车队，还是踏空而来的蓝袍修道之人，都仿佛没有看到这名奇怪的黑衣少年似的，只是自顾自地履行应尽的职责。
仿佛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黑衣少年站在彼岸的桥头。
城中的无数百姓沉沦于奈川河畔。
可笑的是。
你明明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看到他们自认为拼尽所有的无力挣扎，却又无法告知他们即将到来的残酷真相，或是将他们拉上岸来，摆脱生生世世轮回的苦痛。
最后徒留冰冷的漠然。
所以无论是昨夜城头那番慷慨激昂的赴死响应，还是此刻数百万军民那高涨的士气与行动。
都没能让他的心神荡起涟漪。
黑衣少年只是默默地靠着石柱，默默地饮酒，默默地望着虚无缥缈的天际。
沉沦于那稍纵即逝的美好过往之中。
“不甘心啊……”莫子渊收回了目光，轻声自语道。
弥漫着酒香的液体顺着嘴角流淌而下，浸湿了他那略显憔悴的脸庞。
自以为勘破一切虚妄，却不知早已深陷局中，无法自拔。
追寻了那么多年的羁绊，追寻了那么多年的感情。
到最后又换来了些什么呢？
不过是一纸浮生罢了。
“嗯？”一名正欲上禀执行进度的银甲督军忽地停下脚步，将视线停留在那道略显瘦削的黑衣身影上。
少年独自饮酒，独自倚靠在石柱旁，晶莹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至肩头。
跌落于无垠的星尘。
那孤单落寞的身影深刻地烙印在了脑海中，让他的心头狠狠颤动了一瞬。
他依稀想起，自己的孩子也是这般相仿的年纪，如今还在家中同母亲一起，日日为自己烧香拜佛祈祷，等待着自己平安归来。
然而眼前的黑衣少年，却是背井离乡，独自一人踏上了战场。
为了身后的家人，为了城中的百姓。
这名银甲督军狠狠一咬牙，按捺下心头的触动，直接从附近的粮队车马上拎来两壶美酒，向那名落寞的黑衣少年走去。
莫子渊似乎没有意识到那快速靠近的人影，依旧默默地倚靠在漆红色的石柱旁。
他再度拎起手中轻若无物的酒壶，想要让自己的心灵沉入朦胧的醉意。
然而颠倒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一滴酒水流淌而下。
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
莫子渊沉默了片刻，缓缓缩回抬起的手，将那空落落的酒壶放在一旁的青石路面上。
瞳孔深处的朦胧醉意似乎清醒了许多。
这个时候，那名身披银甲的中年督军也适逢来到了莫子渊的近前。
“哎，这位小兄弟”银甲督军用尽可能亲切的语气说道，将左手盛满的酒壶轻碰了碰少年的肩膀，示意他接过。
莫子渊从个人的世界里苏醒，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身旁露出一脸老好人模样的银甲督军，又看了看那递过来的红坛酒，微微有些愣神。
“是刚才情绪波动时产生的影响吗？”莫子渊心想，瞳孔中诧异之色褪去。
他沉默了片刻，在银甲督军满怀好意的注视下，接过那坛还带着余温的红坛酒。
城中子民数以百万计数，其中不乏踏上仙途的强者，却只有眼前这名资质寻常的中年人发现了自己，想来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银甲督军一看莫子渊接过了那红坛酒，脸上顿时露出咧开了笑容，暗道一声有戏。
“小兄弟，你看，我也能站这边吗？”他连忙按捺下心头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活像想讨自己孩子欢心的父亲。
莫子渊看着中年人这一副唯恐触怒自己的父亲模样，瞳孔深处的漠然之色渐渐散去，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没有回应，只是轻点了点头。
银甲督军得到了准许，赶忙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好，生怕黑衣少年临时改变了主意。
莫子渊笑着摇了摇头，诧异地看了眼手中的红坛酒，嗅了嗅那外溢而出浓郁酒香。
“好酒”莫子渊忍不住赞叹道，脸庞上流露出难得的沉醉之色。
他虽不如二师兄那般懂酒，喜酒，但在经过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对好酒美酒也算是略知一二。
无论是香味还是醇厚感都绝不是之前的那壶清酒能够相提并论的。
他直接拔开红布拧成的盖头，往嘴里灌去，也不顾那汇聚成小溪般的酒香滑落至紧身的衣裳，倒是有些许喝闷酒的意味。
“好酒对吧”银甲督军点头称赞道，却没有拔开酒塞，学着那些绿林好汉的模样一饮而尽，图一个争强好胜的颜面。
而是默默地将那红坛酒捧在怀中，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可是在地里埋了近二十年的陈酿千里酒嘞，在清武城里也就只有城门卫节度使黄老鬼还有几位麒麟卫掌司家里才有”
“听说光酿制就花了整整三个月，出窖时酒气飘香十里，据说只要闻一闻，就连仙人都能醉倒呢”银甲督军说着说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平常别说是我，就算是顾大将军也难尝上几坛，那几个嗜酒如命的老鬼哪里肯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