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个人是因为想要战斗才去战斗的”大师兄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开口道，声音中透露出说不出的温柔和执着。
“所以，为了将来”
“小师弟你长大后，那些老人们的孩子长大后，不需要再踏上灾厄这样的地方”
“为了能够创造出那样的未来，就是我们的使命”
“就算害怕也没关系”
大师兄将手放在莫子渊被风吹散的黑发上，替他梳理整齐，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远方深沉的黑暗。
数不清的浓郁树荫连结着岸边的潺潺流水，在璀璨星光的照耀下，似乎微微合拢了一些。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微微笑了起来。
“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莫子渊的瞳孔猛地放大了，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梦中那并肩而行的，似乎能顶天立地的十道身影，为身后懦弱哭泣的自己挡住所有的风沙。
为他抗下所有的压力和负担。
以前的他，不明白师兄师姐们所做的一切。
然而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
那绝不是为了什么虚名和财富。
而是为了某些，远比所谓的大义更加珍贵的东西。
“说得真好啊，大师兄……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莫子渊突然开口说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包含着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你和师傅，真得很狡猾啊”
一直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一直，都是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
就像过去，一个老道士找到了满身凶戾的少年，向他伸出了手，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道观。
少年看着那极力挤出一副慈眉善目般样貌的老道士，心头隐隐有所悸动，金色与血色交织的瞳孔黯淡了下去，于是他犹豫了一瞬，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老道士满是褶皱的大手上，感受着那顺着掌心传递而来的淡淡温暖。
似乎只要伸出手，就会有什么改变一样。
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找回失去的羁绊。
所以那一天，他伸出了手。
也正是那一天，他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不管自己就可以了，明明任凭自己自生自灭就行了。
明明是这么怕麻烦的师傅……
为什么偏要在那时，软下心来呢？
为什么要在那时，做个老好人呢？
记忆中，自己坐在老道士的肩头，看着满山纷纷落落的桃花，而白衣的高大青年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生怕自己会不小心摔下来一样。腰间系着的，是那支碧如翠柳的古箫。
“谁让我是大师兄呢？”大师兄认真地回答道，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笑意。
不曾间歇过的徐徐晚风似乎增添了些许的温度。
“当然，小师弟你也无需自责，师傅当初从来都没有强要求过我们任何一个师兄弟们留下”大师兄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解释道“让你离开，是我们所有人一致的决定”
“没有让人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也没有人对此有所迟疑”
“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大师兄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数月前的一幕幕场景，在那破落的道观中，在小师弟被支开的那段时间里。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的神情和决定。
所有人的第一选择都是让小师弟活下去。
即使心中对他留有愧疚。
即使明知道这未必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但是至少，你活下来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和以前一样看着你”
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小师弟有些落寞的身影，目中的遗憾转瞬即逝。
“既然小师弟你早已看到了结局，却又重新回到这里，说明这一切都只是以你的过去所构造出的幻境罢了”
“过去已去，未来未来，这里……终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大师兄伸出手，想要轻抚小师弟的脸颊，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熟悉温度。结果手到了半空中却迟滞了片刻，最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忘了我们，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
大师兄悠悠开口，微闭上双眸，终是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波动，任凭拂晓的黑暗遮蔽住全身，若隐若现的星辰光辉。
他背过身，终是放下了一直隐藏在心口的巨石，随后缓步没入身后竹林中，月光所无法传递到的最为深沉的黑暗，消失无迹。
莫子渊一直目送着大师兄的背影离去，直到再也无法从深沉的黑暗中，追寻到那抹清新的绿意。
无论何时，大师兄的身影都是那么高大。
听说人世最苦是衰境，修为最难是空心，怎样的阅历，才能让人做到心如止水，怎样的人，才能挥手断去所有尘世痴念，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莫子渊明白了大师兄想传达给他的感情，明白了他所坚守的事物。
也明白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可笑的是。
那也是过去的自己，从未想明白的事情。
大师兄已然为他开创了全新的道路，为他点亮了那条道路上所有的明灯，为他打开了道路尽头的通道。
而他站在小道的路口，看着前方满地的金黄，看着这一眼便能望到头的灯火，看着那通道尽头的白色光门，却硬是不肯往前哪怕一步。
他在尽头处忽明忽暗的隐约白光中看到了，被勾勒过的美好未来。
一路修道，与青梅竹马的道侣相结合。
悟至高道法，一路披荆斩棘，无敌天下，被万族所敬仰，最后含笑离去。
然而，他没有在那些画面中，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莫子渊看了很久很久，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嗤笑一声，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向身后无尽的黑暗中。
他并不打算照着大师兄的想法做。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莫子渊了，没有必要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必要听他的话。
现在的他是一个很贪心很贪心的人，商人都会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斤斤计较，更何况是如此贪心的他？
身后触手可及的道路被他抛至脑后，转瞬皲裂成无数光与影的碎片，化作虚无。
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深渊般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