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擎天城墙龙卧于陆，成为山九仞之功，鄙夷天下之势。固若金汤，金戈铁甲。
城内车水马龙，显平安喜乐。
而今，尽皆毁于一旦。
万丈的擎天城墙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半塌的城墙下，徒留满地的废墟与焦炭。
干涸的血液汇聚成河床，流经大街小巷，冲涮着已化为累累白骨的残肢断臂。
妇人，老者，青年，孩童，将士，歌姬，书生，侠客，魔徒……
数十万张不同的面孔浸润于血海之中，或沉没于底，或飘荡于废墟之上。
脸上至死还残留着极度的恐惧之情。
不曾瞑目。
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宛若寄托着无数亡灵怨魂的愤怒与绝望。
莫子渊静静地走在直通城门的狼藉街道上，沿途踩过曼延至脚踝的粘稠鲜血，却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那双黑色的双瞳深处只是蕴藏着幽沉的默然。
穿着铁甲的士兵至死都还拄着手中的长枪，脸上除了绝望的恐惧之外，更多的却是极致的愤怒。
一缕黑芒洞穿了他们的心脏。
有数百名银甲炼体士兵围剿着中间的黑甲邪灵，光影呼啸间，手中灵枪却是磨成粉碎。而那些银甲士兵却没有丝毫后退的打算，用全身骨骼，用木桩断基，自碎体内的灵台，硬生生地用数百条人命困死那遭受重创的邪灵。
一名半身被斩断的金甲士兵，双手死死地卡住黑甲邪灵的脖子，用瘆人的嗜血牙齿咬在邪灵躯体的薄弱处。
脸上至死还残留着刻骨的仇恨与狰狞。
有守门的士兵，用血肉之躯来构建防线，以代替破碎的城门。
有凡俗的民兵聚拢在一起，死死地抱住邪灵身躯上厚重黑甲，一步不退。
最后被邪灵残忍的屠戮殆尽。
没有人选择逃离。
没有人苟且偷生。
所有人都战死了，城内已无生机。
而莫子渊只是拄着剑，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不去看那满地的尸骨与灰烬，不去看那些或是狰狞，或是愤怒，或是绝望的面孔。
他并非是无情之人。
只是，他早已看过了太多太多的死亡。
凡俗有命。
仙凡有别。
未能踏上仙途的人，又能熬过多少个命数轮转呢？
更何况。
在这场灭族的战争中，又有谁能安稳度日呢？
连师傅那样的大能都战死了。
连那整日游逛于世俗红尘的二师兄都没有丝毫苟且偷生的念头。
连那一剑斩落满山桃花的大师兄都不认为有赢的可能。
连自创通天道法，活出第二世的八师姐都没能保住后山的道观。
连天赋最高，毅力最强，甚至得到天阙认可的小师姐都没能幸免于难。
那究竟还有谁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难道要去祈求那些，遗世独立，冷血无情的“仙”吗？
莫子渊不知道答案。
他看着天际尽头那抹忽明忽暗的风暴，感受那似能毁天灭地的空间波动，却是无声地笑了笑。
“你们也是来杀我的吗……”莫子渊呢喃着说道，幽黑色的双瞳逐渐沾染上淡漠的金色。
不论今天过后结局如何，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够活着离开。
在这场灭族的战争中。
在这杀戮的血腥地狱中。
在这场亘古的仇恨中。
唯有死亡与鲜血才可以终结。
莫子渊的左瞳彻底转换成了璀璨的金色，其瞳孔深处的冰冷与愤怒无以复加。
他单手持剑，一举跃上万丈高的城墙顶端。
那抹无垢的血红是那样的渺小，又是那样的孤傲与耀眼。
半塌的城头之上，尽是士兵的鲜血与尸骨，干涸的鲜血覆盖在倾泻的石面上，看上去格外的凄惨与壮烈。
一股浓郁的铁血肃杀气息弥漫在城头，冲淡了那袭卷而来的黑暗与血腥。
白发的将军傲然立于城头，手上紧紧地攥着一面战旗，上面刻画着触目惊心的“戦”字图纹。
浓郁的黑色光芒洞穿了他的五脏六腑，早已摧毁了他的一切生机。
但他依然死死地靠着城头站立着，战旗随风飘扬而不倒，身躯如山岳般屹立不倒。
黯淡下去的瞳孔中至死都还残留着无尽的威严与愤怒，以及那微末的愧疚。
身旁是至死都在浴血奋战的亲卫，面孔上却无太多愤怒与绝望。
有的只是遗憾。
像是愧对于自己的无能。
无力保护身后的将军。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十万将士。
拼杀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液。
尽数战死。
莫子渊看着白发将军死而不倒的身影，沉默良久，最后静静地替他阖上黯淡的双眸。
将军心中有愧。
士兵心中有愧。
自己又何尝无愧？
呼！
死气沉沉的巨城中，突然掀起无数狂风，万丈城墙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细微的晃动，碎石不断倾泻而下，跌落进地底的裂缝。
莫子渊心生感应，抬首望去。
天际尽头的那抹黑暗忽地明显起来，无数蕴藏着滚滚雷霆的乌云汇聚向那片未知的世界，形成可怕的黑暗旋涡，沿途所过之处，树木砂石尽皆被卷向上空的黑暗，最后被吞噬为虚无。
整片天穹逐渐黯淡了下去，就连那轮高悬于城中天际的朔日都无法抵抗黑暗的侵蚀，消散于无迹。
鸟兽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惧，四散而逃，却被呼啸而过的凄厉幽风切割成无数碎末。
风沙拂过，残骸化为泯灭的灰烬。
遮天蔽日的黑暗缓缓而来，那隐藏在黑雾之下的，无边无际的邪灵军队越来越清晰。
金属碰撞的兵铁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凄厉的悲鸣声交织在一起。
震慑着无数凡俗的灵魂。
激起人们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大地在震颤。
空间在颤栗。
山谷在悲鸣。
袭卷向这座人间巨城。
然而清武巨城已沦为人间地狱。
还有再战之力的，仅仅只有红裳少年一人而已。
孤立无援。
四面楚歌。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莫子渊看着那没有尽头的黑暗，瞳孔只剩下无尽的愤怒与冰冷。
他缓缓闭上双眸，任凭那无尽的幽风掀起衣角。
两鬓之上，有白发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