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拖了,反正你现在跟她持续升温,我看到火候了,今天到她的楼底下去等,给人家带个小礼物,信藏里面就好。见了面,不要多说,多说误事,直接说自己还有事,说完转身就走。”
下午放学后,学谦去礼品店买了只小礼盒。桃木盒子古色古香,极其精致,然后把信和诗小心翼翼地放入。合上礼品盖子,长出了一口气,这口喘气对自己也能传染,在去钱思瑶寝室楼的路上,学谦喘息不断,头晕眼花,好像黑夜中远方的一点火光,自己义无反顾地追逐,等火光真近了,自己反而觉得不能相信,甚至不愿碰触。餐厅点菜,看到别人桌上的菜诱人,自己点了吃却不过尔尔。学谦心里这样想,又觉得自己自大得可笑,自己还没吃上菜呢,已经开始挑菜的毛病了?
钱思瑶下午没课,学谦本想发个短信去喊她下楼,又记得张浩然曾交代自己:“不要发短信,也不要打电话,就在那死等,这样才有再见钟情的可能,一见钟情之所以为一见钟情,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是一种冒险,而第二次见面,有了第一次的冒险作底,第二次见面就成了毫无新意的经验,所以一见钟情很多,再见钟情就很少了,你要做的,就是给她不一样的感触,让她的直觉瞬间被你的新意所吸引。”
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大后天就是新年了,学谦没心思考虑这些,天气太冷,早上先是一阵大雾,自己嗓子也觉得难受。到了傍晚,温度又开始降下来,无奈还起了大风,自己穿得少,外套似乎又不防风,风似乎从针脚的缝隙里闯入,又杀过毛衣的缝隙,直达自己的身体。又想起上次给谢柃买礼物,商场里的冬装正是反季节折扣,自己也忘了买一件,谢柃跟自己又闹翻了,上次给她买的礼物,真是白花钱。不过自己那礼物送得倒是真恰当,谢柃果然和徐耀散了,想到这儿,学谦不禁笑了。
“咦,这不是学谦么,你怎么在这儿?”钱思瑶冷不防从天而降,眨巴着眼睛望着学谦,双手在嘴边哈气,说她可爱,“可爱”自己都觉得不配。
学谦吓了一跳,见是钱思瑶,本来最近和钱思瑶常常见面,早已经练就心惊肉不跳的本领,此刻这本领全丢了,像是老师埋怨不争气的学生“你们把我教的知识全还给我了”。学谦不敢看钱思瑶,嗫嚅道:“我有信给你,回去再看,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步子歪歪斜斜,似乎听见了钱思瑶后面喊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恨不能回头辨个究竟。
信发出去了,好似心平白无故交出去一块儿,在别人的手上,任别人宰割。刚回到寝室,晓芹就约学谦去吃饭,学谦心不在焉,回她说自己病了,躺着不想下床,晓芹大为上心,担心学谦,非要上男生寝室探望学谦不可。学谦赶紧说愿意和她吃饭,晓芹坚决不让他下床,学谦只好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装睡。心里热情似火,不一会儿手脚都出汗了,又不能下床透气,只好在被窝里焦灼。终于,柳晓芹来了,还带着一大堆东西,有止痛片,退烧药,还买了维生素。学谦假装虚弱地感谢她,她生气道:“现在了,还跟我这么见外,你快躺着,我给你冲药。”晓芹泡好药,又要喂学谦喝,学谦忍着苦喝了,催她快走,晓芹连连叮嘱道:“不要吃辛辣的,不要喝酸奶,不要吃鸡蛋,也不要喝茶,反正吃不下不要勉强,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说罢依依不舍,亲了学谦一下,眼里含着泪道:“我可怜的小傻瓜,不要为了工作那么忙,毕导开会不用每次都去,我去跟谢柃说,让她以后代你去开会。”学谦忙阻止她,说毕导有些交代不能告诉谢柃,她这才罢了。又亲热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学谦满身的汗,心里却冰凉得没了知觉,先前对钱思瑶的期待,晓芹在的这一会儿,减少了许多,反而多了好多愧疚,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和钱思瑶相处的时候,时间长了翅膀飞过去,等候她回音的日子,时间像是戴了沉重的枷锁,步履维艰。学谦心想钱思瑶已经看过信,看了自己的诗,和钱思瑶之间那层若有如无的薄油纸被捅出了一道裂纹,透出了光,但又没破,只能感受到这光在馋着自己,心想钱思瑶该给自己回个短信,这顿饭她该看出其中的意味,如果她拒绝了自己,那说明自己是单相思,从此不再想就好,做普通朋友;如果她愿意跟自己吃饭,又看了诗,至少是对自己有好感,愿意和自己有深层次的交往。这样给自己留了退路,心里才稍稳了些。反而忘了等候短信这回事。夜里睡意朦眬时,仿佛感到自己的手机在震动,顿时睡意全无。学谦一个鲤鱼打挺,哆嗦着下床去翻手机。夜里熄灯,摸了半天才摸到。
祈祷了半天,才闭着眼睛按了阅读键,又缓缓地睁开一只眼睛去看,刚看了第一句话,就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学谦同学,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说真的,你的文笔可真不错,好吧,就周日晚上见,你的诗也看了,我挺喜欢,有什么话,我们见面再说吧。
这是喜欢自己无疑了,学谦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再也没有睡着的道理了,好几次干笑,由于控制不力,间或几声实实在在的笑。把静谧的空气切成了几分,吵到了隔床的马天威,马天威被吵醒了,翻了个身,说梦话似的嘟囔了几句,学谦都听在心里,不过此刻没心情和他计较。过于快乐而不敢相信的夜,也同样长得厉害。临到天渐渐变亮,睡意才找上门来。
这一觉好长,次日中午才醒,刚醒就隐隐约约看到范健进屋,范健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吧唧嘴说:“上午现代文学点名了,尹先锋怕是记得你了。”学谦突地坐起身道:“周末怎么还会有现代文学的课?怎么没人通知我,也没人给我打个电话?
你怎么也不通知我?”范健不悦道:“这次补课是因为上次尹先锋出差,冲掉了两节课,他说不上课就是教学事故,不得不补上,不过这课真没意思。再说你是班长,只有你通知大家的,谁想得到你也没来?班上现在对你很有意见。”学谦又躺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无所谓了,反正我是要转专业了。”范健也不理学谦,只顾着自己吃饭,像是牲畜饕餮饲料。学谦心烦,听不惯这声音,又重新起身,下床出门找张浩然了。
张浩然穿着睡衣给学谦开门,学谦心里平衡了些,告诉他说:“上午尹先锋点了名,这混账东西。”心想张浩然会惊讶地问自己“什么?”不料张浩然冷冷地说:“无所谓的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不去了。文学院没有老师有资格教我。”学谦讨个没趣儿,又把昨天钱思瑶的短信给他看。张浩然顿时两眼放光,十万伏特的电流吱吱响。一连叹了三次“有望”。学谦得意道:“那看来她对我有些感觉?”张浩然急得打学谦一拳,道:
“那还用说,这很明显了,我那首诗的意思,她不可能看不出,她如今愿意跟你吃饭,而且说‘有什么话,我们见面再说吧’,很显然的,她首先知道你有话说,而且她也愿意听你说话,这时候该表白了,一举拿下。不过事成以后,你别再去缠着柳晓芹,你不能伤她。”
“你这自私的家伙,明明是为了自己,还非要以柳晓芹的名义,好了好了,你放心,我今天就告诉她我移情别恋了好不好?
这样算打碎她对我的幻想么?”
“也好,不过你不要软弱,本来你就是移情别恋,你不能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还有,你必须晚上认真地告诉她,当面告诉她。”张浩然认真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能甩干净,我巴不得呢。”学谦意识到自己嘴上无德,忙补充道:“这也是为她好。”
如何打发柳晓芹也是个麻烦事儿,以前理想地认为自己想甩掉她,只需冷冷地通知一声,根本不算是去商量,本来分手就是单方行为,不存在商量的道理,只是中国人把分手和离婚合为一谈,结婚和分手不同,很少有人单纯因为感情而结婚的,更多的时候,结婚是多种因素联合导致的关系。男女朋友分手则不然,中间除了感情,似乎没有太多有分量的其他因素。除了一点顾虑值得考虑,柳晓芹毕竟是一个班的,以后还要见面,难免尴尬,不过转念一想也无甚大碍,自己反正准备转专业,以后见面机会并不太多。
学谦不敢给她打电话,只发短信约她晚上一起吃饭,晓芹当然开心地答应,回短信问学谦感冒好些没有,学谦不想承她的关心,连连说好了,晓芹不信,反而说学谦说谎,让学谦不用担心麻烦她。学谦不知说什么好,也就没再回她短信。
傍晚时候,毕导又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学谦赶忙去了,一进门发现大家神情肃穆,心觉有异。毕导见了学谦,冷冷道:“你又迟到了,快拿一份文件。”马天威站在毕导身后,殷勤地递文件给学谦,学谦接了文件,就钻进人堆站着。毕导开口道:“人全来了,那我就说了,这次的事情重大,是关于转专业的,学校为了多给大家一次机会,允许大一下学期更换专业,当然了,要符合一定的条件,而且要参加考试,各院系的安排也不一样,学校允许各院系有一定的自主权力,怎么说呢,也就是说,也许你条件合格,考试也过关了,但是未必能修到自己喜欢的专业。
为什么呢?因为本院系内部也有一些额外的条件,不仅要满足学校的条件,而且还要满足本院的条件,这样才能转出本院,具体的安排,都在你们手头的文件上。”
大家都低头看自己手头的文件,马天威接嘴道:“毕导刚已经把要求告诉我了,我现在转告大家,各班长回班上去统计转专业的同学名单,就填在今天文件里夹带的表格上。周二晚六点前必须交给我。”毕导打断马天威的话,补充道:“这次事情重大,不得有误,出了差错,耽误了别人的前程,我们都负不起责任,还有一点需要跟大家说明,学院这次有一个重大的限制,什么限制呢?那就是班级成绩前五名是不能转专业的,以期末考试成绩为准,当然了,期末考试还没开始,不过你们要提前通知大家,这也是个难办的事,尤其是不能打击那些好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所以你们通知消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
郑海鸣天生就爱抬杠,女人抬杠,那叫撒娇,可惜他是个男的,这就让人无法忍受了。郑海鸣不能错过这个发表意见的机会,尖刻道:“毕导,那就难办了,你又要我们宣布消息,又不允许人家做出对策,现在大家都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如果公布了消息说前五名不能转院。那有些成绩好的,总要撒手不学的,学了没用而且还耽误自己前程嘛。”说罢摊开双手,旁顾四方,寻求大家的支持。众人都有同感,连连称是,一时牢骚声此起彼伏。
毕导也是骑虎难下,与马天威面面相觑,众人吵得更厉害了。学谦心不在此,早想脱身,况且柳晓芹又发短信催了好几次,学谦更加心烦意乱,失控呵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与其在这里嚷嚷,倒不如回去想想该怎么通知的好。”众人如同夏日一齐鸣叫的蝉,此刻默契地一齐收声。合纵被瓦解了,毕导抓住这个机会,支持道:“还不是有同学有信心完成任务?所以,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大家赶紧回去吧,好好考虑下怎么把事情办好。”大家都低着头出门,郑海鸣恶狠狠地瞪学谦一眼,学谦也回他一眼。郑海鸣见学谦斗狠,干脆翻个白眼就出门了,嘴巴里絮絮叨叨,学谦也懒得理他,心里想着怎么去打发柳晓芹。
没见到柳晓芹的时候,想象中自己无比英勇,柳晓芹见着自己,知道要分手,非抱着自己大腿痛哭流涕,自己毫不犹豫地甩开她就走,头也不回。见了柳晓芹,学谦才意识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情势。柳晓芹那咄咄逼人的样子,自己没开口就已经输了三分。柳晓芹已经在馆子把菜点好了,见了学谦就是一顿数落,说学谦不按时吃药,看上去病还有些加重。学谦不禁笑了,她见学谦笑了,话更多了,又一个劲儿地给学谦夹菜,学谦似乎感到有只不求人轻轻挠着自己的心头,诱着自己说出那些不敢说的话。过了好久,柳晓芹才说累了,自己倒了杯茶喝。
学谦盯着她喉咙一凸一凹,配合着水声“咕噜咕噜”。自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袭击道:“你觉得我们俩配不配?”
晓芹放下杯子,又咽下水,差点噎着,用手在嘴边扇两下,可爱道:“不配。”
学谦连忙道:“不配,你也这么觉得么?那我们不如分开,好么?”
晓芹停下正要夹菜的筷子,又随即撒娇道:“好了,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当然配,我不配你谁配,我还要巴结你这个大班长呢。”
“你别说这些,我是认真的。晓芹,我觉得我们不配,真的不配。”学谦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拼命凝视着晓芹水一般的眸子,“如果不配,我们倒不如分开。”
“你是说真的?你倒说说看,我们哪点不配,是我哪点做得不够好?”晓芹也凝眸,巴巴地盯着学谦。
“首先,我是中文系的,你喜欢的理工科的,尤其是光电系,这是你自己说的,没错吧?再说了,张浩然是我的兄弟,而且他爱你那么深,我不能伤他的心……”
“够了!你不愿意伤你好兄弟的心,你就愿意伤一个爱你的人的心?对么?就因为张浩然,你就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对么?那请你告诉张浩然,就算我同你分了,我也不会同他好,怎么样?”
学谦不敢再看她,抓着头皮道:“倒不因为这个,最重要的是没感觉,真的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亏你说这样的话,我承认是我先对你示好的,可是那天看电影,你是主动亲了我的……”
“你先停一下,我解释一下好么?”学谦探出一只手暂停。
“我不听你解释,我不听你解释,我不吃了,我要走,我还有好多作业没做,我们不说了好么?”柳晓芹抓住学谦探出的手,恳求道:“你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好么?”
“不是开玩笑!”学谦用力道,放开柳晓芹的手,柳晓芹呆滞地望着学谦,手也松了。随即把脸一抹,冷笑道:“算了吧,我早知道是这样,男人一个都靠不住,哼,你要不是因为喜欢上别人了,也不会有胆子跟我提分手,说吧,你现在看上哪位了?你放心说,我不会管你的。”
“你先听我解释,首先,咱们是一个误会,那天的吻,是不小心的,准确地说该怪你,你把脑袋都贴过来了,我回头看你,不是有意要吻你的,所以说,这吻不能算是证据,也不能算是咱们开始的形式。我没有喜欢上你,或者说我对你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喜欢,所以无论我喜欢上谁,都不能说是喜欢上‘别人’。因为我根本就没喜欢上你过。所以,我与其骗你说喜欢你,而跟你继续在一起,倒不如分开,做朋友也好,或者我认你做妹妹。”
“哟,我好贴心的哥哥。原来弄了半天,是我一个人在单相思,好吧,我答应你分开,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个不是‘别人’的女人到底是谁?”
“没有,我是说假如有喜欢的人,事实上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我对恋爱没有兴趣。”学谦装傻。
“不要装!到底是谁?”
“真的没有。”
“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该冷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