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楼道，韦天舒匆匆往冯渺的病房赶，王东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肝功能指标不错啊！但是尿量很少。”
冯渺表情痛苦，呼吸急促。
李睿快速地给她做着检查，看了引流，胆汁排放之后道：“伤口没有任何问题，胆汁排放顺畅，肝脏部分也是真的，在好转。”
王东：“那您看肾脏功能，还有这个呼吸。”
李睿：“做一个GFR，查血氮，跟肾内和呼吸科打好招呼，一会结果出来让他们过来人。”
王东急忙拿着几管血，快步朝检验科走。
一个大夫正在用听诊器听冯渺心肺，另一大夫拿着肾功能检查结果给李睿指点，为难地摇头。
李睿有些紧张地看着正在做检查的大夫。
这个时候，心内科肖主任也出现在门口。
包括李睿在内的4位大夫站在门口讨论。
李睿无限惆怅难过地道：“其实，现在肝脏已经在发挥作用，我所不能相信的奇迹，已经发生……我的天！希望下一个肾功能指标回来，通气指标回来，是好转不是恶化！”
肖大夫：“这时候咱们是真的没什么可做了，只能靠她自己。”
凌远和林念初一起见了福利院的工作同事，签好了收养妞妞的工作文件，妞妞使劲朝林念初伸手，吭吭叽叽地。
护士长笑到：“哎哟，我的宝贝儿，那是你的妈啦，跑不了了，咱再等会儿啊！”
办好手续，两人一起带妞妞回家，凌远在前面走，林念初抱着妞妞在后面跟着。
凌远：“我先在老宿舍停一下，你上去把今天妞妞要用的尿片吃的奶粉和换的衣服带上，我去把摇篮床放后备。回家后你就别管了，我会安排搬家公司把其它零七八碎的东西搬回来。云姨已经安顿好了，以后在家看妞妞，别送别人家了。”
凌远说着已经打开车门，林念初抱着妞妞坐进去，凌远朝她伸手：“车钥匙，我去拆安全座安过来，今天晚上我会再买一个，你车里一个我车里一个。”
林念初沉默地掏钥匙。
妞妞大概是无聊了，又吭叽起来。
凌远从后视镜上把一个行车平安的玉坠子摘下来，递到妞妞手里，妞妞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凌远转身朝林念初的车过去。
林念初抱着妞妞，神色复杂。
凌远车停在楼下。
车里，妞妞已经在安全座椅里睡着，凌远回头，低声：“你陪着她吧，我去拿东西。”
林念初掏钥匙给他：“尿片在我床上有一包，都拿上；她摇篮床上的毯子被子都得要，还有个软的小熊，每天晚上睡觉一样不能少；干净的奶瓶奶嘴在厨房消毒锅里；一罐奶粉在冰箱里。”
拿了东西回到家，凌远的车停下，妞妞还没醒。
凌远回头冲林念初道：“尽量等她自然醒吧，我正好先上去收拾收拾。”他上楼，把已经拆成3部分的婴儿摇篮床提到主卧室，再装好。
当完全装好，把床上的小被子小枕头也放好之后，他打开加在摇篮床边缘的转动的音乐玩具，拿起小熊，微微发愣，神色不由自主地柔和。
而车内，妞妞还在睡着，林念初也头歪在一边睡着。
凌远朝车走过来，打开前车门，却见林念初只是眉头动了动，缩了下肩膀，并没醒。
凌远迟疑一下，看见林念初的外衣盖在妞妞身上，他便把车的暖气调高几度，很轻地关上门，自己回家开始做晚饭。中火，平锅里的黄油已经融化，煮锅里的意粉随着水上下翻滚。他麻利地切了香肠片，看了眼锅，把已经切好的洋葱丁丢到平锅里，烟起来，略翻两下，再丢入才切好的香肠，而后撕开冰冻什锦蔬菜丁的口袋。
转眼已经全黑。
妞妞吧唧吧唧嘴巴，睁开眼，啊啊地叫起来，林念初一个激灵醒来。抱着妞妞走到家门口，有瞬间的愣怔——门开了一条缝，她轻推开门，先是迎面看见厅里那一套搭起来占了一大半客厅的北极火车。
凌远回了下头，一边把打好的蛋液小心浇到沸水里，一边说道：“奶冲好了，在水池里用温水温着。你先给她吃吧。”
林念初抱着妞妞喂奶。
凌远端了意面和蛋汤上桌。
林念初看看他，还没说话，凌远已经把围裙摘下来丢到椅背上，也不理她，拿过盘子低头吃意面。
林念初低声道：“我可以，以后我可以……”
凌远：“下周云姨的妹妹就从老家过来带妞妞，她认识个可靠的小时工，每天再让小时工过来三小时做饭打扫卫生。”
林念初噎住，不再说话。
凌远再塞了两口意粉，把盘子推到一边，站起来：“吃完把盘子收到水池，桌子擦干净。”
他说罢站起来抓钥匙，林念初猛地抬头：“凌远，我就是刷个碗擦个灶台你都看不顺得重来对不对？”
凌远皱眉：“你看你现在缺觉成什么德行了？你以为养个孩子你拼命扛就成？”
林念初委屈而愤然地：“我既然在你眼里没用到这个地步，凌远，咱们真不必维持这种关系给别人看，不如痛痛快快分开……”
凌远听见“分开”二字，眼神充满戾气，断然道：“住口，“分手”两字，你只要再说出来一次，我也不拦你了，咱们法院见，争妞妞抚养权。你自己想清楚了，到底是不是为了她，委屈自己凑合跟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正说着，电话响起来，听了半分钟，他已经抓起钥匙，走到门口，又停了一下，“我的被子枕头已经挪到客房，衣服我拿出来了，还没来及放客房去，你不用理，明天我去收拾走。”
凌远出了门，林念初的眼泪流下来，用手背抹了一把，却有更多的眼泪下来。
此时妞妞哭起来，林念初赶紧把奶瓶拿开，站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走来走去，但妞妞还是一大口奶吐了出来。
林念初先是郁闷地闭眼，随即苦笑，长长地出了口气。
重症科护士台的警告铃响了起来。
正在吃饭的两个护士立刻放下勺子，查对房间号，而后一个护士朝冯渺病房跑过去，一个拨电话，
护士：“李大夫，2床呼吸困难，心律不齐。”
楼道门被推开。
李睿和呼吸科主任、心内科肖主任几乎是同时到了，互相点了下头，往病房赶。
此时护士正拿着刚抽完的血小跑出来，另一护士拿着注射药物小跑进去。
李睿：“通知凌院长。”
凌远一边开车一边带着耳机听李睿说：“胆汁色泽正常排放顺畅，出凝血几乎在正常范围，AST ALT也在可接受范围，可是……”
凌远干涩地说：“当时你也说了，手术能成功的可能是5-10%，取栓成功后，移植肝脏很可能可以逐渐正常发挥功能。但是，以她的状况，两次手术的打击，发生急性呼吸衰竭肾衰的可能很大，这才是你坚决反对手术的原因。”
李睿沉默半晌：“我……其实，我没有想到，可以离成功那么接近，可以……”
凌远嘴角微微扯动，声音有些飘：“但还是失败了。”他笑笑，“让肖主任他们都走吧……发生最终衰竭的时候，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李睿站在冯渺病房里。
凌远推门进来，走到床边，李睿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递给他几张检查单子。
凌远并没有看，在冯渺身边坐下来。
冯渺眼皮轻动，极低声地：“是……是凌院长吗？”
凌远回头冲李睿道：“我跟她说几句话。”
李睿点头，走出去，摘下口罩，除下隔离衣，不甘地握拳闭眼摇头。
病房内，凌远道：“是。我刚才刚去看了平安，他已经可以吃东西了，还问我能不能来看看妈妈。”
冯渺干裂的嘴唇扯出个笑容，然后又低声地道：“别，别让他来。”
凌远：“我可以一直陪他，保障他的安全。”
冯渺神色有些期待，终于，还是坚定摇头：“过几天，他就更好一些了，不……不冒险。”
凌远嘴唇抖动：“可是……”
冯渺茫然地，却还是摇头：“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他好，不，不冒险，让他……先踏实地以为，妈妈能好。”
凌远缓缓闭上眼，蒙住脸，肩膀抖动，低声道：“对不起。”
冯渺：“对不起？”
凌远：“对不起……如果平安手术的那天，我不决定同时给你们母子手术，等他手术后只给你进行溶栓治疗，保守支持，你至少可以陪他到他出院……如果……如果前天，我听李大夫的劝阻，不把你送上手术台，可能，你可以跟平安一起过这个国庆，对不起，对不起……”
凌远腰弯得更低，头抵在冯渺的床沿。
冯渺轻声道：“如果……发现我带肝炎病毒，严斌听他家里的话不娶我，就……就可以有个健康的老婆孩子很好的生活；如果我们生了平安又放弃了，就不至于被一个病孩子托垮……”她面容平静，望着凌远，“我曾经后悔过，后悔自己拖累严斌，后悔……后悔让这孩子来这世上走一遭，可是……还是不能放弃。”
凌远的手抓着床沿，发抖，抬起脸，满脸的眼泪，冯渺惊呆了。
凌远：“你是最好的母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最了不起的妈妈。平安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你这样的妈妈，我……我……”撑着额头，发抖，“对不起，我还是帮不了你们，我想给平安留住妈妈，我头一次没法做出理智的判断……我只是想给平安留住妈妈……”
冯渺挣扎着急切说：“不，凌院长，你已经对我们太好了……”
凌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但没有能给你们更多的时间，反而，反而……”他拼命摇头，“我完全失职，没有做出准确的判断……不，我是不肯承认什么是事实。程明说过，我不能理解他的立场，但我这一次，是真切地明白，你知道吗？”凌远望着她，“我甚至羡
慕平安，有这样一个母亲……我从小因为生病被亲生父母遗弃，我羡慕平安，我想让他的幸福和幸运，最后有个完满的结果。可是，我输了，我再一次输了。这36年里，我赢了无数次，极少输，可是，输掉的，却总是最想赢的东西。”
凌远支撑着额头，肩膀抽动，冯緲伸手，轻轻触摸他的头发，声音极低而柔和：“不……不哭。”
凌远缓缓抬头。
冯渺：“原来，凌院长，你这么……这么棒的人，也是傻孩子。”
凌远愣怔着。
冯渺：“哪能没有输的时候呢？可是，并不是在意的东西输了……而是，因为你在意，才……才希望能赢得更多，更好一点。没有更好，就觉得……输了。”
凌远：“我……”
冯渺：“你怎么是……输了呢？是你，让我可以不在恐惧、担心和后悔中离开……因为我相信，平安是个特别有福气的孩子啊，能在亲生父母之外，遇到……遇到帮他的人，是多么……多么幸福。他得了这个病，受了这份苦，却因此遇见程先生，李大夫，你……你们这么好的人。真的，凌院长，我自从他得病，从来没有过一个……这样的时候，这么平静，放心，相信他的造化。”她转头，枯瘦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谢谢你，谢谢你们。”
苏纯朝着重症病房的护士台走过来。
护士跟她打招呼：“苏大夫，听说您要进生殖中心了？”
苏纯：“哟，传得可真快。”
护士：“陈大夫说的。妇产科的人都想进生殖中心啊，您以后也不用管这种重症病人了，跟刘主任似的，多拽。”
苏纯一笑没答，问护士：“那个母子一起做移植的，怎么样了？”
护士：“孩子挺好，妈妈么……”她耸肩膀，“下午好几个科的主任都来了，又走了，我听着是要多衰了。”
苏纯：“多衰？”
护士点头：“凌院长现在在病房呢。”她压低声音，“我听说啊，为了二次手术做不做，李大夫差点跟凌院长打起来，李大夫说不做的。”
苏纯：“你们这帮姑娘，喜欢李睿就给他身上添英雄主义色彩，要是我啊，领导让做就做，领导不让做就不做，还能为病人跟大领导掐起来？”
护士撇嘴：“切，那您上次为接生妞妞，还不是坚持要做？大家都觉得你就是一英雄，跟廖主任一样好。”
苏纯皱眉，没搭话，护士却继续：“再说李大夫又不是第一次跟凌院长争，行长舅子那回，不也是？不过那个是好了出院了，这个么，是不行了。凌院长那个脸啊，就快要变成黑锅底了。”
闻言，苏纯一直等在重症监护室外，没有走开。
直到看到凌远缓缓走出来，他步子有些重滞，眼神飘忽，经过门口的时候，苏纯叫到：“凌院长。
凌远停住，缓缓回头，看见她，“哦”了一声，问：”小夜班啊？”
苏纯：“不是，我给刘主任整理几篇文章……然后去重症科，打听了平安母子的情况。”
凌远点点头，似乎不胜疲累，想要离开。
苏纯：“你……还好吧？你有再检查没有？虽然出血量很少，但是……”
凌远：“哦，多谢，让韦天舒看过了，之后也没再出血。这两天事情太多，平安母子这里也是关键时候不能完全走开。不过，平安马上能转出icu，冯渺也……”他苦笑，“我明天一直休到周日，也够了。”
苏纯这才舒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