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林小莫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出神不已。依然是另她心颤的温暖触感,依然是于霸道之中流露的温柔,可为什么她却迷茫了。
牵过手,也曾拥抱过,可小莫始终不明白,他们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朝夕相处,究竟算什么?那个家伙总是有本事把她搞得一团糟,却又从来都吝于承诺任何,这不是混蛋又是什么。
走出教学楼,穿过楼前一条被拖把梧桐树围观的长长甬道,行至A大北门外二十米处的美食街入口,林小莫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挣开他的掌控,遏制不住愈演愈烈的怒气,扯着嗓子质问着继续前行的他:“混蛋,期末考试都结束了,你还是打算这样什么都不说吗!”
他顿住脚步,沉思几秒钟之后,返身站定在她面前,理所当然并且义正言辞地歪曲着她的意思:“期末考试都结束了……所以我应该说,暑假不要太想我?”
“你还要不要脸!”她其实并不甘心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可又赌气般不想再追问下去。
就在小莫渐渐跑远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苏洋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话语里像是藏满了不可言说的迂回。他说:“林小莫,暑假要照顾好自己,答应我!”
她没有停下奔跑中的脚步,亦没有回答。她对自己说,其实就这样结束大二学年也好。
很多时候,不欢而散反而是给自己最好的交待,如此她才不会直面可能的尴尬情境,才更容易在接下来一个月的相处空白期留下足够的念想。她所期许的念想,与那个未知的答案有关,与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担心有关,当然,也与那个已经渐渐停驻在她脑海里的混蛋男生有关。
七月第二周的星期三下午,林小莫一手拖着笨重的超大号旅行箱,一手拎着装满了零食的超大号塑料袋,背着从不离身的黑色小挎包,蹬着一双与雪纺连衣裙很不搭的人字拖从N市机场出口踢踏踢踏地走出来。
她顶着盛夏灼人的阳光招手拦了辆出租,独自打车回去市中心的花园小区。
坐在空调车里,小莫喀吧喀吧地嚼着飞机上没吃完的半袋薯片,晃头晃脑地看着车窗外熟悉又久违的城市,忍不住惬意地琢磨起晚上要给爸妈的惊喜——小莫莫亲手操办的孝心晚餐。
为了准备这份惊喜,她可是特意提前一天赶回N市的。
“嘎吱——”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小莫忙手忙脚地付了钱,有些吃力地从出租车后备箱抬出几十斤重的行李箱。
她恼怒地站在花园小区大门外,瞪着那辆喷了绿漆绝尘远去的丑车,暗自感慨怎么现在的司机师傅都这么不热忱了,就没看出她一个娇弱女子搬不动行李吗!
撇撇嘴,她不动声色地拖起那个杵地面上的、笨重得像金刚熊一样的大箱子,一步三晃地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伫立在花园小区四个角落的,是N市最恢宏也最别致的住宅楼。这四栋形如玺台、高耸入云的建筑几乎被列为N市最著名的景点之一。林小莫的家,就在小区东北角的高层建筑里。
装饰整洁的电梯不急不缓地上升,这速度显然经过刻意的控制,既不令人觉得失重,也不会给人以眩晕之感。当楼层指示灯停在15层时,林小莫才后知后觉、气喘吁吁地赶在电梯关门之前奔了出来。
她将手里的东西丢在走廊那干净得可以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从挎包里翻出闲置了五个月的防盗门钥匙,走上前去对着门锁七拧八拧。然而三分钟后,小莫又气呼呼地把钥匙丢回了挎包里。
真是有够倒霉的,这锁怎么不偏不倚地赶在她回来的时候坏掉了呢。
此时,她除了望门兴叹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爸爸了。稍有些生疏地拨出快捷号码“1”,却不料,回答她的又是漫长得惹人烦燥的忙音,以及一个陌生女人礼貌而疏离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您……
挂断,再打给妈妈,结果还是只有那个讨人厌的陌生女人与她形影不离。
小莫索性坐在冰凉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随手揪了揪散乱的头发,便也懒得再去探究什么。反正,他们总要回家的。
虽说不能亲手准备小莫莫的孝心晚餐,但是提前一天回家应该也算是小惊喜吧。算吗?应该吧,她一边想着一边很没底气地摸了摸鼻子。
不消片刻,古董手机里的古董版俄罗斯方块就吸引了林小莫全部的注意力。她开着游戏音效,沉浸在方块们翻着花样变来变去最后刷啦一声消失掉的美妙世界里,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正满脸的二呆青年相。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走廊里亮起了暖黄色照明灯,二呆青年林小莫才终于腰酸背痛心情舒畅地从游戏中爬出来。她反手揉着僵直的脖子,略微抬头,呆滞的目光就对上了那个距离自己不足半米远的人影。哦不,如果不是看花眼的话,那应该是两个人影。
她不知死活地上移目光,就看到了那张很熟悉很熟悉的混蛋帅脸。
“啊?苏洋!”她瞠目结舌,惊讶得简直像要飞起来了。从来没有听苏洋提起过家里的事,这才发现他竟然也是N市人,可是,“你来我家做什么?我爸妈都不在,门锁坏了。”
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生并不答话,却是站在他右手边的西装革履大腹便便、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打量了林小莫几眼,然后一副居高临下的样貌对她说:“小姑娘,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却看到中年男人嘴唇不停地一张一阖,他态度傲慢,继续说着:“你应该就是林文俊的女儿吧?看来你爸爸还没有告诉你……”
“爸,”苏洋急促地截断他未说完的话,第一次用坚定并且不留余地的语气对爸爸说,“小莫是我朋友,让她进屋吧。”
中年男人斜睨他一眼,没再多言,只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刚刚还与雪纺裙女生死命对抗的防盗门锁。
混混沌沌地听着、望着、质疑着,这一刻,林小莫多么希望那个倒霉的门锁是真的坏掉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房门渐渐打开,却徒有一室的陌生。那种类似于橘子清香的味道,并不是家的味道。
苏洋没再多说,只是忙碌着帮小莫搬行李、拎零食,而后腾出一只手,去触碰她有些冰凉的指尖。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女生其实在偷偷地颤抖,就仿佛连颤抖都是件错事。
行李被一股脑地堆放在玄关的位置,显得愈发杂乱无章。苏洋并没有先换上拖鞋,而是停在那堆行李之间,就这么握紧了她的手,不言不语。
此时的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谦让的话。因为这样的林小莫让他觉得心疼,疼到了骨子里。
静默半晌,苏洋爸爸突然从客厅的沙发里扭过身子面向他们,用一种很模糊很含混的声音问她:“小姑娘,你明白什么是弱肉强食吗,嗯?”
她别过头,不想回答,亦不想思考。这些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现代版星球大战问题,从来都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参与、应该在乎的,就算当事人是她的父母,也不能例外。
诺大的房间里溢满了尴尬的因子,中年男人盯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雪纺裙女生以别扭的姿态面朝着曾经熟悉的防盗门不言不语,而苏洋看着前者,牵着后者的手。
于林小莫而言,这是一种对峙,但是对苏洋来说,这却是一种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