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阳是凤家的起源族地,是凤家的直属领地,名义上属于凤国,却是独立于凤帝之外的,城中一切官职任命都由凤家自行决定,不受凤帝的节制,这也是为什么后者对凤家下手还要通过授意白家来做,而不是直接下令。
总而言之,凤家只要不犯下难以辩白的大错,凤帝就没法向它出手,也不能干涉岐阳的政务官职,而城池也是由凤家军拱卫而不是依靠兵马司。
这让东都看起来就像是凤国的国中之国,百姓只知凤家而不知朝廷,只知凤元后而不知凤帝,如何不让后者如鲠在喉?
岐阳城中并没有城令一职,而是设的岐阳令尹,负责管理城中治安。
晴雪持着凤家信令一表明身份,立刻惊动了令尹,亲自出来将凤薇郑而重之的迎了进去。
公堂上,一群人正在哭诉陈情,那妇人的嗓门最大,硬生生盖过了众人,哭天抢天的嚎着“令尹大人,您要替小妇人做主啊!”
凤薇坐在后方的内堂里,听着这尖利高亢的叫声,皱了皱眉——这妇人看起来是个没脑的,只怕钳制不住苏小钰反而会被牵着鼻子走。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倾听者,看苏小钰是想玩什么把戏。
凤薇直觉苏小钰心思不纯,自救了卿墨后就一直在算计,只怕这次来公堂,也在后者预料中,甚至还是她故意引导的!
“不准咆哮公堂!”令尹生怕这声音惊扰了身后内堂中旁听的长公主,重重持木一拍几案,沉喝出声。
他官服齐整,端坐堂上,这么一发话,堂下哪里还敢有半点声音,一下就静谧了下来。
“你先说!”他一指那哭叫得最厉害的妇人。
从愣神中回过神来,那妇人忙膝行几步,俯下身大声叫道:“大人,妾妇是李家大郎李宜之妻,我身边这贱妇……”她抬手一指苏小钰,“是我夫妇二人所救,嫁给了我儿,可是这贱妇不守妇道,在外与人勾勾搭搭不说,还将我们李家的传家玉佩给偷了去!请大人为妾妇做主啊!”被惊了一番,她不敢像之前一样闹腾了,只老老实实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令尹听了看向苏小钰,见对方一身青紫,身影瑟缩,面上泪水涟涟,表情悲愤又委屈,看起来并不像妇人口中说的这么不堪。
只是他平素在公堂上看多了表里不一,面慈心毒的人,并没太多感触,只冷着脸问道:“你有何话说?”
苏小钰悲悲切切的摇着头,哭泣着答道:“我……我……”她“我”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令尹却没有跟她玩文字游戏的意思,长公主还在看着呢!一拍案几,喝道:“好好说话!你可承认她说之事?”
苏小钰似被惊吓住了,反射性的一闭眼睛,哆嗦着叫道:“我……我没有不守妇道!我没有偷!那玉佩是传给我了的!”
那妇人听了立刻飞扑上去,掐打着她,“果然是为了相好的!你这个贱人!那玉佩是我们李家传家的,什么时候给你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令尹哪里由得她这么放肆,当场大发雷霆让衙役把她拖开到一边,审问苏小钰道:“你的意思是承认玉佩是你拿的了?”
苏小钰瑟缩着,只低声喃喃道:“我没有不守妇道,我……”
令尹不耐烦和她纠缠这些,扭头问妇人,“你说的可有依据?”
那妇人连连点头,“有!家中仆役看见她接连两天行迹鬼祟,玉佩失踪时她到过我房中,这些都有人证!”
她说完,跪在她身后的众人也连忙出声。
“的确如此,小人李三,曾无意看见少夫人孤身出门,很是小心翼翼。”
“少夫人进夫人房间时故意支开了众人,奴婢回来时正好看见她从里面出来,神情慌张!这是奴婢亲眼所见!”
“少夫人还曾偷偷从府里拿了一身男子裳服出门!还给了银子让小人不要声张!”
凤薇听到这里却是笑了,只是笑意一点都没有到达眼里,盯向公堂方向的目光有些发冷。
她到现在已经大概猜出苏小钰在玩什么把戏了,也知道她藏了卿墨这么些天想要做什么了。
是想借机离开李家,回到卿墨身边吧?垂下眸,凤薇端过几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她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妇人,就算那人是个痴呆,就算没有行过房,名分上她也是李家的人!脱离不得!如果她安于此刻的生活,凭着对卿墨的救命之恩,必会得到他的庇护和大量的金银赏赐。
可惜,苏小钰显然并不甘心于此啊!
刚刚那名仆人的话,苏小钰自己言语间的遮遮掩掩,都在将玉佩失窃的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要说这幕戏不是苏小钰故意导演的,她都不信!
外面公堂上的动静,现在已经接近高潮了。
几名仆役婢女的指责让苏小钰辩白不能,只委屈的泫然欲泣的哭诉着:“我没有……”
令尹才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见人证确凿她还咬死了不松口,就有动刑的想法了。
这时一个仆役高声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少夫人当时是往东街铺那边去的!那边有个府里遗弃不用的旧仓房,不知道在那能不能找到线索!”
李氏也在一边高叫:“一定是那奸夫待的地方!说不定我家的玉佩也在那!”
那仆人说的,正是苏小钰藏匿卿墨的地方。
“不要!我跟卿大哥什么都没有!”苏小钰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出声澄清,只是声音微弱柔软,根本没什么可信力,反而让人觉得她跟口中的人关系匪浅。
事情发展到这里,后面的事已经可以预见了,为找回失踪的玉佩,令尹一定会让衙役前去那地方搜查并将人带来好做询问,到时自然就会认出卿墨的身份。
而苏小钰先是救了他,后又为了他偷出玉佩当了钱买药,因此而被人误解不守妇道不容李家。这份恩情,这份牺牲可真是大了,按照那人的个性,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最大的可能就是将苏小钰带出李家,无处可去的苏小钰自然就能留在他身边。
真是好算计啊!
赶在令尹开口之前,凤薇将手上的茶盏往地上一砸,清脆的瓷器破裂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去。
公堂上的众人听得清楚,纷纷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端坐在堂上的令尹心中一凛,喝令衙役按那名仆役所说前去查看的话一下哽在喉间——那声脆响似乎有着别的意味。
与此同时,香桐从内堂中走出,对令尹欠了欠身后,低声道:“大人,殿下有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除了令尹和他身侧的几人,堂下众人都没有听见。
跪在堂下的苏小钰抬起头,只看见一名女子走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坐在堂上的令尹大人就急忙起身进了后方的房间。
联想到刚刚那声清脆的响声,她暗自猜道:莫非后方正有一名贵人在旁听?那刚刚自己叫卿大哥时,是不是那人也听见了?他是不是认出卿大哥的身份了?
苏小钰为这突然的插曲高兴不已,更加注意修饰自己的肢体动作和表情,显得更为娇弱而楚楚可怜,好在一会被传去问询时,加重在那位贵人心中的印象。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猜中了开头,却猜错了结尾——事情跟她想的,完全是两样。
令尹进入房间时,凤薇端过了晴雪递来的另外一副茶盏,正眯着眼慢慢的啜饮着。
令尹不敢抬头,低声问道:“殿下有事召下官?”
“嗯?”凤薇抬了抬头,将唇边的茶盏移开,轻轻的搁在几上,淡淡的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衙府也管抓奸的事吗?”
令尹怔了一下,方才想到要是他将衙役派了出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忙解释道:“没有,下官……”
凤薇温雅的笑了笑,说道,“我第一次听人断案,却是真长了见识了。民间俗事果真繁琐无稽,明明是玉佩失窃的内盗事,却能平白扭曲成了妇人勾搭外男的龌蹉事,还有理有据,甚是有趣啊!”
令尹觉出不对了,长公主这话里有话啊!又想到她到访得突然,莫不是冲着这事来的?
这件案子也奇怪,那些仆役既然言之凿凿,又能指出具体地方,都可以自行去搜查了,怎么还闹到公堂上来?还引来了长公主的关注……
令尹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当下决定还是少管为妙。
他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凤薇淡淡的说道:“这种事,就发回去让他们自行解决吧!别人的内宅之事,衙府就不用过问了。”
令尹立刻点头,“下官这就去办。”
苏小钰满心欢喜的等着觐见那位贵人,更在心中酝酿了半天的说词,结果等来的却是令尹的喝斥,说“内宅丑事也拿来肆意骚扰,衙府莫不还要为你们抓奸?”就将这事打回不受理,让李家回去自行处置。
她顿时惊呆了,一脸的无措,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