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楼兰。

如果只是来自梦里的召唤。

她是哀后的血脉、皇帝的爱女、天子的掌珠、兄长的挚爱，豆蔻年华如梦，长安登临极目望去，端得见云裳花容、鸾锦凤裘，一时数不尽多少繁华。及笄之岁盛如春水、璨若明珠，她却绝决弃置一朝盛世锦绣，去国离乡，只身裂嫁衣、抛生死、入绝域，不惧砂风裂面、黄沙埋骨、寒月浸衣，只为寻那幻梦中一声呼唤、星空里熟稔眼神，便毅然决然逐向那不可知的未来而去。

——在命运的尽头，曾经的故国，她究竟会遇见什么？

倾覆千年的故国、破败荒芜的古城、似曾相识的目光、支离破碎的记忆……那一切一切，原来都来自于上古命运洪荒。

当千年时光如架上荼蘼枯萎败去，颓然坠下如雪，却是青山隐隐、流水迢迢，远眺平芜尽处皆春山逶迤如画，而当初折柳远行人，行踪杳杳，却是更在春山外。

当真只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而又是谁说过，那最后的结局，无法相望，却更是无法相忘。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夜。

晴好夜空上，天河宽广，星辰淡淡，一轮皎皎明月光华璀璨。在那片璀璨的月光之海下，是广袤无际的大漠。

看空中月轮的位置，此刻已是明月西沉、接近黎明的时候了，这片大漠却仿佛还在美丽幻梦中静静安眠，出奇的安谧宁和。皎洁如霜的月华洒落在金色灿烂的沙丘上，照亮边缘上一重重深邃冷峻的线条，连光线都朦胧迷离得如同沉睡未醒的幼婴。

有风从大漠上空吹过，但在柔静如水的星月之光照耀下，茫茫千里大漠中竟然听不到一丝呼啸。

深沉夜空笼罩下，沉睡的大漠上无比宁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安静的、安静的……此时此刻，大漠中的一切都是如此安静，甚至安静得让人感到不祥。

月光沿着大漠的延展形状无边无际地蔓延出去，无声无息游走，一直向前、向前、再向前……那里，仿佛远在天的尽处，一座古城无声而立。

人去城空，距今似已千年。时光莽莽，逝去如风，只有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尚被长久留存在大漠深处。

那是一座早就遗落在史书中无解的古城。千百年前，当它还处于兴盛繁荣中时，不知此处锦绣佳地，又是谁家天下？

夜风静静吹拂过去，带来早已风化碎裂成无数片的答案。

即使不知在几千几百年前，这座古城就遗失在浩浩史书中，时光如长流逝水般数以千万计地流淌过去，这座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城市依然孤绝固守在原处，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的归来。在这等待过程中，它执意留存去时旧颜，不愿就此被尘暴风沙侵蚀撕裂，化为一地寂寞的沙砾，消融在史书卷籍的云烟里。

那长久的等待中，它竟然保持那种寂寞孤冷姿态，直至如许年后。

——那样孤独的守望，它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又有什么值得它如此默然等待？

在月光照耀下，古城孤独如是，沉静如是，漠然仰首，保持着一直以来的孤高姿势，茕茕立于平沙之上，千百年来如一。

古城中大多数建筑已经倒塌，只有寥寥几处还留下了黄土残迹，勉强看得出此前建筑的轮廓，却也是破败不堪。

夜空上天幕灿烂，清影涟涟生辉，冷月光辉轻垂下来，落在城中的断井残垣上，显出无限凄凉意。

那些破败残损的遗迹沐着皎皎月华，在沉沉夜色中安静伫立，凄凉而孤寂。斜月岑寂，流照千古万载尚自不绝。然而，这同样一轮月下的人间，已不知换过了多少代人。

千百年时光无声而过，恰如毕竟东流去的江水。千古兴衰变迁下，皓月只高悬于空中，带着漠然表情看人间王图兵戈、帝王征战、血流漂杵、哀鸿遍野，年年阴晴圆缺不断。

人生代代无穷已，再宏伟的霸业、再雄谋的君王亦抵不过时光摧折。而那轮明月，多少生死轮回过去了，仍是年年相似。

夜月如一帘幽微梦境照彻人间。月色如梦，星影如晦，古城静寂如死，但见一座佛塔身披月之衣，在夜幕里寂寞耸立。

经历了千年风沙侵蚀，原本飞鸟难上的入云佛塔已坍塌过半，塔顶上原本的祭坛与佛像早不见踪影。倒塌的塔身在佛塔旁散成一地黄土碎块，只有下半截塔身还尚自留存。

即使如此，那座倒塌大半的佛塔依然有几十丈不容忽视的残高。残塔兀自执意伫立，与古城一起作千万年长久的等待。

一眼望去，那座佛塔依旧高不见顶。透过那残破凋敝的外相，拨开岁月纷扰，依稀还能够看到当年古塔繁华高峭的冶艳影子。

如今，曾经的所有繁华都落尽，只有那轮永恒不变的皎皎冷月亘古离离光耀人间。城中此时人去楼空塔已倾，唯剩下一座残破佛塔，仿佛无休无止地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