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三年之约
三月卅日，我的生日。是一个平静的早晨，冬天的感觉还未完全离去，一大早上起来还在感受着零下的温度，天还是那么寒冷。
看窗外飘起了绵绵细雨，这是入春以来下的第一场雨，想必春雨之后的天该渐渐转暖了吧。
海剑今天起得特别早，比平时上班还早。我看到他列了一张购物清单，嘴里喃喃自语：“师父在我临走那天对我说，‘放下不易，那就提起，真正的放下是拿出勇气提起！’……是这样的么？”海剑沉思着，然后拿出手机来写了一条短信息：
对不起，差不多两年了，我没有再联系过你。两年前的5月，我在中关村遇见你，你还是一个人，看着你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比陌生人还陌生的样子，我当时心都碎了，我无法接受我们成了今天这样。后来我给你发了数十条短信，可是你都没有回，之后我便换了电话号码，我怕我忍不住会给你发短信，求你原谅，求你救赎，然后期待着你回复我。我的手机常常响起，但却从来不是你的号码。这种折磨让我难以忍受，万难之下只好换了号码，这样，我就不会再有什么期待了。两年，不知道你过得怎样，我却知道我一直都在想你，哪怕工作再忙，我也一样想着你。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去年的3月30日，我们认识两周年的日子，我仍然站在北大南门口等你，但我没再给你发信息，我知道你不会来的。这是命吗？如果是的话，命运对我是否太过残忍？时间飞快，今天是我们认识三周年的日子，我仍然站在北大南门口等你，不管你会不会来。安！
海剑想了想，终于按下了发送键，拨出了那个早已没存在手机里但却刻在脑子里的电话号码。
不一会儿就接到了回复：
是你吗？两年来我到处向你从前的朋友打听你的新号码，可是他们都不告诉我，怕你和我联系了会伤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完全理解你了，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理解了。从前的误会我也明白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了。如果我是你的债主，那么我现在找到我的债主了，他不是小杰，现在的我拼命爱，但却得不到回应，我才知道你原来是那么苦。如果不是舍不得爸妈，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了……
海剑一看，暗淡的脸色突然有了光彩，笑容绽放成一朵花似的。我认识他以来，从没看到他这样笑过，原来他的笑是那么迷人。可是看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扑簌而下，他颤抖着回复：
我在老地方等你，好吗？
之后海剑轻轻拍拍我的头，对我说：“海静，我出去一下。”
我不乐意了，我一直想见见这个让海剑心碎梦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这到了关键时候，他却不带我去了！我不干！
海剑说着就要走，我用嘴死死地咬着他的裤管子，用哀求的眼神告诉他：我要去！带我去！
“海静，外面正下着雨呢！把你淋湿了会感冒的，好吗？乖！”海剑蹲下来对我说，试图让我别再咬着他的裤管。
我不！就算全身都淋湿了我也要去！
“好海静，改天再带你出去玩啊！今天我有重要的事，不能带你去，乖！”
我不乖！我就是要去！我仍然咬着他的裤管不放。
“那我先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海剑笑笑说。
我这才放开嘴，用眼神告诉他：一会儿回来！不许骗我！
之后就看海剑匆匆忙忙带把伞出门去了，我在屋子里等得焦虑不安，生怕他撇下我自己去赴约了。
三个小时后终于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一进门就看到他手上提着十几袋子沉沉的东西，手都被勒得白一道紫一道的，我还没见过他一次买那么多东西呢。等他放下东西，我就跃过去看，哇塞！这十几袋里的东西可真丰富啊——一堆的上衣、裙子、鞋子、鲜花、泡芙、巧克力、护肤品、皮包、皮夹……还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这是买给谁的呢？应该不是他自己的吧？我看他平时连冰箱都懒得打开，子菁给他买的吃的好多都放坏了也不见他吃，现在买那么多吃的，肯定不是给他自己的。
只见海剑拿出一沓粉红色的便利贴来，刷刷地在上面写着：
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了，有什么好吃的总想给你留一份，别吃成小猪猪啊！
这些衣服是按照你三年前的尺码买的，估计你的身材也没太大的变化吧？
这裙子还是你喜欢的纯棉质地，贴心的感觉。
鞋子应该是合脚的，就是不知道这款式你喜不喜欢。
三年前送你的那个包包估计早就坏了，这是个经典款的，希望你喜欢。
那年我过生日，你送了我一个皮夹，我现在投桃报李，也送你一个皮夹，红色的，吉祥色。
皮夹里是这两年来在几个寺院给你求的平安符，放皮夹里就行，祝你平安！
你不喜欢化妆，皮肤也比较干燥，容易起皮，听说这个牌子的护肤品不错，买了全套给你。
巧克力，甜甜腻腻的，少吃点，要不会发胖的：）
咖啡，三年了，越来越浓了……
白色玫瑰代表纯洁，粉色代表温柔，千言万语化作弱弱地说一句：对不起……
……
海剑把这些写好的便利贴一张张揭下来，分别贴到各个包装上。然后去换了一套休闲装，重新打理了一下头发，抹了点醒肤露，对着镜子说：“三年，我们是不是一样都老了三岁？……三年了，我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不知道这种反反复复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从镜子里，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我说不出来那是有神的期待的兴奋的还是紧张的，或者又是沧桑的麻木的无神的，或者是忧心忡忡的茫茫然然的……
试想，要是换了我，期待了那么久，盼望了那么久，等候了那么久，痛苦了那么久，那么我的眼神会是怎样的呢？我不知道，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海静，我要走了，我们约好了时间，我这就出去了，好吗？你在家里待着，吃的喝的都给你准备好了。”海剑低下头来对我说。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我蹭着他的腿。可是他急匆匆地提起那一大堆东西头也不回就走了，在“砰——”地一声关上门的刹那，我的心就像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
十七冲动惩罚
我愣在了原地，心里委屈极了，他怎么可以不带我去呢？他怎么能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去呢？我是多想见见那位让海剑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人啊！讨厌！讨厌！讨厌！……
我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撒，把海剑屋子里的全部东西都当成了撒气的对象，他的衣服、帽子、鞋子、袜子、鼠标、键盘、书桌，还有他的床，我一样没放过地去刨了个底朝天。还有他给我准备的猫粮和水，我一个前爪就掀翻在地。
看着屋子里在瞬间就被我弄得一片狼藉，我还不解气，用锋利的爪子把沙发抓出一条条痕迹，然后不停不停地往门上抓，希望可以逃出这间小屋。
直到抓累了，我才气喘吁吁地躺在角落里，我突然很怀念我在寺院的生活，毕竟我从小都是那样生活过来的，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奔跑，不用被关在一间小屋里受罪，哪怕是回到光华寺也好啊。
对，我要逃出去！我不和海剑玩了，他都不要我了！我这么想着，心里突然感觉很罪恶，难道才来了这么几天我就要这样离开他了吗？……不，是他不要我的！
想到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扫视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屋子，心里突然后怕起来。我今天把他的屋子弄成这样，他回来还不把我给扔出去啊？就算不扔出去也得踢打我一顿吧？……
算了，与其被他扔出去或是踢打一顿，我还不如赶紧走为上计呢！于是，我开始打探这屋子里的出口，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的窗户开着。我三下五除二就窜到了窗台上，外面还下着雨呢！可往下一看，妈呀！这是第五层楼啊！就算我的脚上长着三尺厚的肉垫，可要真跳下去就没命了！我把头伸出窗外探探又缩了回来，可是一想到待会儿等待我的酷刑，我把心一横，不管了，跳！可当我再次把头伸出去，一阵风吹来就把我吓得直哆嗦。
突然，我眼前一亮——窗外竟然有条网线！太好了！我四爪齐上，抱住这细细的网线，屁股刚一离开窗台就迅速往下滑落，似乎还没抓稳就已经吊到了半空中，再往下一掉，我就得得瑟瑟地落到了一楼窗户的防盗笼上。好险哪！我心惊肉跳地歇了口气，想到我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还没回头看看我生活了好几天的屋子，真是后悔啊！可望着那细细的网线，我要再爬上去是不可能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跃身就从一楼窗户上跳了下去。
哈哈！这个高度对我来说还是没有挑战的！我得意地回头望望，心里却一下空落起来，我已经逃出来了，可接下来我要去哪里呢？不管了，我向前跑去，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因为没有目标，所以不知不觉连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要知道，我没有什么方向感的。
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地撒野了，直到跑累了才喘着粗气回头看看。我还能找到我来时的路吗？想着想着，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我饿了，今天从早上到现在我还没吃什么东西呢！我开始后悔就这样跑出来了，早知道先吃了东西再跑……
天上飘着绵绵细雨，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看着马路上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我吓得躲到了街边的绿化带里。我没再跑了，而是顺着绿化带慢慢走着。我更加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了，一心试着找回去的路，可是我不但没有方向感，而且记性也很差，转了那么多弯，我早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怎办呢？海剑，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呢？都怪我一时冲动，你不带我去就不带我去嘛，我干嘛要离开你呢？我后悔死了！怎么办啊？！
眼看天就快黑了，而我却不知道我这是越走越远还是越走越近，看看周围，我正走在老北京的胡同里。穿过曲曲折折的胡同，我竟然走到了什刹海。这一片我似乎是熟悉的吧？我在光华寺住了三年了，周围的环境我都还隐约记得。
我跑到银锭桥上，看到什刹海的冰面已经慢慢融化了，可以看到风吹着水面，水混着破碎的冰块在翻涌；湖畔的柳树已经冒出了一丝丝绿芽，虽然很小，但是已经能看到绿意了；还有那些树杨树上的胡子已经被风吹得大把大把地落了下来，它也要发芽吐绿了……
可我现在哪有心情欣赏这些风景呢？天都黑了，我还没吃饭呢。我委屈地趴在桥头，看着什刹海两岸的酒吧里灯火辉煌异彩纷呈，听着酒吧里传出的歌声舞曲一片喧嚣，我的孤独和无助从心里渐渐蔓延到全身，那样的感觉让我窒息。我该怎么办？谁来送我回去啊！
“呀！好可爱的流浪猫啊！”从桥上走过的游人对我指指点点。
“来，吃颗冰糖葫芦吧！”还有人拿了东西来给我吃。
“这死猫躺在这里拦着路了！”还有人嫌我拦着路，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
好伤心啊！我成了流浪猫，吃着不好吃的糖葫芦，还要被人踩……海剑！我好想你啊！你在哪里！……我真的哭了，虽然没有声音也没有眼泪，可是心里凄惨得快要活不下去，这比嚎啕大哭还惨！
是夜，什刹海的喧嚣一直还在继续，我走在岸边，心灰意冷。现在还有哪里能收容我呢？我是不是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活呢？……对了，要不还是回去光华寺吧？再怎么说，我在那里也住了三年，虽然净慧师太圆寂了，没有人会再照顾我，但是至少我的小窝应该还在吧？
好！就这样决定了。我快走了几步，在一个垃圾桶边捡到了一点煎饼果子吃。吃着吃着心里就酸酸的，这怎么能和海剑买给我的猫粮比呢？可是现在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呢？海剑，我想你……
十八故地重逢
半夜的时候，我来到了离什刹海不远的光华寺。我顺着寺院外的一棵槐树爬到寺院的围墙，纵身一跳就进了院子。没想到，三年前的今天我在这里出生，三年后离开不久的日子我又回到了这里。我迫不及待地跑到内院和外院之隔的墙脚下，我看到了我从前住的熟悉的小窝还在，我兴奋得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去，正想钻进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黄一蓝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难道我的旧窝已经被另一只猫占领了？看这样子，应该是的。我的心猛地一沉——完了！就这么个容身之地还被霸占了！今后我可怎么办啊？！
“猫呜——”那只猫对我友好地叫了一声，我听出是只公猫在叫唤。
我张张嘴，想和他套个近乎，可我叫不出声音，于是只好凑近他，向他表示友好。可当我走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窝里还有另一只猫，他们正在亲热呢。我不好意思地退后了一步，心里顿觉悲凉——我是不可能再当妈妈了，除了曾经和他有过，我再也不会和谁发生这样的场面了。
正在这时，那只母猫从窝里钻了出来，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我退后几步避让她，可她还是紧紧盯着我不放。我在心里一叹气，算了，我还是另觅别地去吧，别打扰人家。
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只大公猫跑了出来。我一见到他就浑身一震——是他？就是他！那只三年前没有嫌弃我和我在一起并在后来一直都给我叼来食物的那只威武的大公猫！
突然见到这只猫，我真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呆呆地站在原地。
“喵喵呜呜——”那只猫跟我打招呼，他刚刚说的这句猫语翻译成人话是“好久不见”。
我也想说好久不见，可是我表达不出来。我在想，三年来，我住在这里，可是他却再也没出现过，后来我走了，他却在我的旧窝里。
“喵呜喵呜……”他在问我“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我没想到我和他还能够再见面。
那只母猫见我们开始交流，悻悻地离开了。
“最近你去哪里了？”他问我。
我也想问，这将近三年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出现过。
“其实我一直在那棵树上默默地看着你，看了三年了……”
他似乎明白我想说什么。你竟然在树上看了我三年？真的么？
“是啊，直到你走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心里很痛苦。”
我对你那么重要吗？可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
“……”他还想说什么，却停顿下来。
……
长久的沉默后，他用他那庞大的身体把我拥进小窝里。他拥着我的时候，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我的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像三年前第一次和他触碰时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我和他在一起的那段短暂的日子……
钻进小窝，那是我住了三年的地方，好熟悉的感觉！可同时我也闻到，我的窝里还有一种我曾经熟悉的味道，那是猫发情时散发出来的特有的气味。
他看着我，把头低下去。我理解，我曾经也有过那种被生理需要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那是身为猫一直遗传下来的生理特征，由不得我们想不想要。如果三年前，净慧师太没有带我去做绝育手术的话，那么我现在一样是只人尽可夫的母猫。无奈，我们不像人那样有那么多的伦理道德可言。作为猫，母猫需要的时候，任何公猫都是她的救命稻草；同样，在公猫需要的时候，任何母猫都是他的发泄对象。在我看来，猫和猫之间，根本连爱与被爱的权利都没有。
至少在我而言，三年来，除了那段短暂的性，我似乎没有感受到爱。可是，回头想想，我懂得什么是爱吗？眼前的这只大公猫他是爱我的吗？爱我为什么还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如果这不是爱的话，那么我小窝边从前放着的那些吃的从哪里来的呢？……
好可笑，怎么我会突然想这样的问题？三年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爱或者是被爱这么愚蠢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