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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伟第一次见到林异,是在军训已经结束之后。

十月初的阵阵微风,彻底带走了这个城市夏季的酷暑。那天的细雨过后,阿伟感到了格外的轻松。由于是国庆放假期间,正式的学业还未开始,感到无聊的阿伟选择了和刘雪在校园里随便逛逛,于是,刘雪趁机将他带到了林异所在的学生社团办公室。

前往那个办公室的路上,阿伟不忘朝着校园里的景色望望。来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无数次欣赏这里的风景了,可是阿伟仍然能够找到新的乐趣。新州大学的校区面积并不大,可是就着新州高低起伏的地形,校区的布局十分凌乱,新老建筑物更是交织在一起。和别的大学不同,新州大学的房屋没有固定的建筑风格,所以很难说哪一栋房屋能够真正代表新州大学的风格,不过,这样倒是更有利于百花齐放的氛围。每次来到经济管理学院那座青色的高楼面前,阿伟总是要驻足观看,因为只有这里才是他唯一向往的地方。

穿过校园内层层叠叠的宁静道路,阿伟一直小心地跟在刘雪后面。在校园里一处不起眼的学生宿舍楼内有一间独立的房间,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所以,如果是在平时,那绝对不会引起阿伟的注意,不过,刘雪告诉他,这里就是“特殊研究会”的所在地。

“什么叫特殊研究会啊?”阿伟十分不解。

“进去你就知道了。”刘雪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男生站在门口。

“这是阿伟,我们哲学学院的新生。”刘雪走上前去主动介绍,看来,他们两个人彼此已经很熟悉了。

“阿伟,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林异学长,今年已经读大三了,这位可是我们学院的高材生噢。”他对这位男生十分赞赏。

阿伟心想,哲学学院能够有什么高材生呢,还不都是当年高考落榜被调剂进去的嘛。不过,他嘴上还是连声叫好。

“进来坐坐吧。”林异发出了邀请。

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办公桌,周围放着四把空荡荡的椅子。林异招呼他们坐下,可是阿伟对于他的邀请一点兴趣都没有,等刘雪坐下之后,阿伟径直跑到了房间一角破旧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书,打开封面之后,或许是为了引起这位素不相识的学长的注意,从而找到闲聊的话题,阿伟不禁故意读起了扉页上的文字。

“埃及人在为死者送葬时,边走边哭:‘去西天吧,去西天吧。’埃及人所信奉的西方的‘地下世界’便是指沉溺于水下的世界——亚特兰蒂斯。”

“埃及文明的横空出世,使世人惊愕数载。她想是从哪一处天国中降落下来,没有任何进化过程。经过后世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反复探究,人们越来越多地发现埃及与亚特兰蒂斯之间诸多的相似性,疑点逐渐集中到亚特兰蒂斯。”

“不仅在埃及,当印度传教士在秘鲁看到那种神奇的符号——五颗向外凸出的点时,立即兴奋地断言他们代表‘秘鲁和这个世界的四方’时,这一符号直指古代的亚特兰蒂斯帝国。”

“呵呵,你喜欢唐纳里的那本《亚特兰蒂斯:消失的人类文明》啊,拿去看吧。”林异很慷慨地说。

“不不,我不爱看这样的书,只是随便翻翻罢了。”阿伟摇摇头,陪笑道,“你这里的书真多啊,有经济方面的吗?”

“没有,这里是研究特殊问题的地方,没有那些书啊”看见阿伟十分无奈的表情,林异接着找上了话题,“想学经济吗?很好,下学期我帮你找找关系,准能帮你转过去的。”

阿伟的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真的!你不要反悔噢——对了,你既然能通关系,为什么自己不转呢?”阿伟似乎很不解。

“林异要是转了,哪里还能有你的份啊。人家的综合成绩排名一直是哲学学院的第一名,还是院学生会的主席呢,人家可是不折不扣的高材生,不仅知识渊博,而且过目不忘呢,不信,你叫他把你手上的那本书的内容都背下来。”刘雪开口就赞赏林异,显得很夸张。

“是吗?那就多亏学长帮忙了。”阿伟的眼中充满期待。

“哪里能背啊,只是随便看看而已。不过,我觉得那本书的序言的结尾处有一首费什特斯的诗写得很好呢——世界如彗星横扫星空般发展,今天的科学,值得我们期待。在我们尚未老朽之前,必须学习,从了解昨天襁褓中的自己开始,只要我们存在。所有存在过的文明,都曾伟大;只要我们睁开双眼,从那些沉没的遗迹中寻找。古人的文明,就像附着在大洋深处的岩石,筑就了这个世界所有辉煌的根基。”

林异笑了笑,接着说:“这是很有哲学意味的一首诗呢,追问自己的过去,试图了解这个世界在时间维度上的背后的真实,这是一种很不同寻常的思维方向。”

“是啊,仰望星空,敬畏神秘。”刘雪点了点头。

阿伟没有理会他们的话,继续翻弄着那本书。

“不知道你最近是不是还在关注学院里的那个恐怖故事呢?”刘雪找了一个话题。

“嗯……”林异刚想回答,就被阿伟的问题打断了。

“对了对了,是不是什么‘夜半灯光’的传说啊?我看,恐怕是什么好事者杜撰出来的吧,这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啊!”

“嗯,这事情不简单啊。其实,很久以前的时候,这座办公楼不过是学校里一座十分普通的建筑。大约在十年前的时候,一位女生从顶上的阁楼里纵身跳下……”

“哈哈哈哈!”阿伟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又要开始讲鬼故事了,是不是啊!行了吧,我高一的时候,无聊得实在是没事干,就向杂志社投了一篇鬼故事,里面就有这个情结,什么自杀之后,就什么怪事不断,鬼魂迭出——行了行了,这样的事情我都编过的,还能没有经验吗,拿去蒙别人吧。说实话,我都没觉得自己的鬼故事编得有多么的高明,你却还在这里重走我的老路,是不是太夸张了吧!”

“虽然说一般的人对于这样的事情的确实没有兴趣,可是我觉得平淡的生活中总还是要找点奇异的乐趣吧。”刘雪赶紧插话了。

“找乐趣也不能通过胡编乱造的故事吧!自己吓自己,还说实什么乐趣,真是无聊。”阿伟干脆不客气了。

“历史上的哲人们,倒不一定是捕风捉影或者装神弄鬼的高手,不过,对世界的那种好奇和敬畏倒是一定要具备的。”林异若有所思。

“好了,我才不是什么哲人呢,你们要当什么哲人就去当好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阿伟的话使得林异和刘雪两个人只好面面相觑了。

窗外,月光宁静。

刘雪的家就在新州市区,今天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过后,他一个人径直回家去了,丢下阿伟独守空荡荡的宿舍。

闲得无聊得阿伟走到了刘雪的书桌前,看见他的桌上还放着今天上午在研究会的办公室里见过的那本关于亚特兰蒂斯文明探索的书。阿伟走上前去随意翻看了一通,也只是明白了唐纳里大约是个研究亚特兰蒂斯的权威。

可“亚特兰蒂斯”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课本,阿伟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翻阅过一本书。阿伟对书籍的唯一记忆便是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求每天完成的读书摘录。那个时候,阿伟从来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有半点马虎,不过,自从进入了初中,学校就不允许他们将任何一本“闲书”带进教室了,而他们每天接触的图书,则必须是对考试有用的书,就这样,阿伟从此与图书告别了。

即使是进入了大学,阿伟也从来没有想过读书的问题,他只想赶紧把这学期的功课全部完成,想办法弄一个高分,好达到学校调换专业的标准。可是没想到,这样的一本书竟然还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出现了。

“唐纳里的研究理论涵盖了非常广泛的学科领域,他将所有这些有相似之处的自然及历史科学的知识重新洗牌,再进行有效整合,以此来对亚特兰蒂斯古文明的科学性进行佐证。在他的理论中,这块沉没的大西洋大陆为古代文明的一个中心点,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文明均与此相关。他引用了大量包括神学、语言学、人种学等诸多学科的知识来对其理论进行严密地论证,使其在当时的学术界中几乎无懈可击……柏拉图笔下描绘的亚特兰蒂斯史前文明,这座鼎盛一时的泱泱帝国又是怎样在一夜之间从地球上销声匿迹的呢?这到底是历史中确实存在过的史实,还是我们的祖先异想天开的杜撰呢?如果这个猜想仅仅是哲学家笔下虚构的故事,那么我们又该如何解释在世界各地古文明中残留的大洪水的记忆呢?像《圣经》中乘坐方舟的诺亚;印度史诗《玛哈帕腊达》中逃脱洪水灭顶之灾的佩斯巴斯巴达;哥伦比亚神话中再地中海上挖洞才免遭被淹死的波希加;还有中国传说中治水的大禹……难道这些统统是历史的巧合吗?值得注意的是,它们所记述的年代大致都在公元前9600年,与柏拉图的纪录刚好吻合……”

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阿伟真的是有一种闻所未闻的感觉,什么神话传说,什么历史记载,什么科学论证,这些内容大约都是阿伟从来不曾思考过的问题。不过,里面提到的柏拉图这个人,倒是钩起了阿伟的回忆,因为,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初中时候的历史课本上见过的,只不过这不在考试的范围之内,所以并没有引起阿伟的在意。

阿伟放下书的时候,已经是夜半的十一点了。一阵倦意袭来的阿伟赶紧跳上了床。虽然暂时没有阴雨,可十月的新州已经十分凉爽了。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阿伟新潮澎湃,始终不能入睡。他的脑子里反复出现刚才的书里的内容,他也在盘算着书中对那远古文明的看法是否真实,是否可信。就这样,在他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探索未知的乐趣,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对于未知的恐惧。

接着,他的思维便很自然地转到了对今天上午的事情的回忆。很自然的,他对于那个在学院里一些人中流传着的恐怖故事产生了兴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突然萌生了要在这个时候去看看的想法。虽然上次进入了学院的大门,可那只是偶然根在人家后面的行动,之前更谈不上猎奇的感觉了,不过,后来的回忆还是留给阿伟许许多多的疑问,而上午的谈话又给了阿伟更多的疑问,于是,他很想去探个究竟。

阿伟感觉到自己正尝试着进行一次冒险,他的心里顿时有了无比的兴奋和期待。

想到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从床上摸出了电筒。草草地穿上衣服之后,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穿过宁静而幽深的校园,来到了学院的门口。在周围的一片漆黑中,他抬头望了望那个尖尖的阁楼的窗户,上面一点光亮都没有。阿伟不愿意等待,他决定自己走上去把里里外外都看个究竟。于是,他推开了大门,打开了手电筒,一个人走了上去。

之所以拿着手电筒,是因为阿伟不愿意打开学院里的灯从而被过路的人发现,他决定让这次探秘行动显得十分隐蔽。

沿着上次的道路,阿伟一级一级地走上楼梯。凭着记忆,他很顺利地来到了三楼,不过,因为想到是一次冒险的行动,四周又是一片黑暗,所以他格外留意周围的动静。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沿着狭窄的楼梯继续前进,他的心也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很担心会有突然发生的情况搞他个措手不及。很快,他来到了二层阁楼的那扇铁门前。门面已经朽坏了,可是里面看起来仍然结实。阿伟伸出手去推了推,门似乎被锁住了,根本就推不动。阿伟又拉了拉门锁,可是那锁却是十分坚固的,并没有因为阿伟的触摸而有丝毫的动摇。阿伟很想推门进去,进去之后,看见了里面的真相,或许就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了。可是,阿伟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打开那扇铁门。于是,他决定就此罢休了。

冒险带来的满足感仅仅持续了不长的时间,而刚才的经历,却给了阿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回来的路上。阿伟渐渐后悔了,后悔自己竟然会相信这样无聊的事情。阿伟坚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恐怖怪异的事情,而那些传说也只是学院里一帮无聊的人胡编乱造出来的。他在心里暗暗嘲笑林异,也嘲笑自己竟然会轻易上了他们的当。不过,他又突然想起林异在无意之中给他的许诺,说出的愿意帮助他调换专业的事情,这又让他对林异有了一些好感。

的确,阿伟的目标还是转到经济管理学院去,而不是继续在这个没有前途而又谣言不断的学院里呆下去。

月亮爬上夜空,撒在地面上的光雪白雪白的,却不能完全驱走黑暗。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刮过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使得夜半时分显得不那么寂寞。

突然,从哲学学院阁楼顶的窗户上发出了昏黄的光线,在光线的幽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了窗户边上,可是不久之后,那光线就熄灭了,直到朝阳升起的时候,那扇窗户里也始终没有了动静。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阿伟来到学校就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天,正要去参加一个学习经验交流会的刘雪和阿伟被裹挟在人群里走向学院的办公大楼。一路上,阿伟的牢骚又开始了。

“你说说在这个地方呆下去能有什么出息,每天上的课都不知所云的,下了课还没有事情可做,就比如说那个课叫做什么‘西方哲学史’,上课的老师纯粹就是个傻瓜,又没有教材做依据,成天就瞎扯八道似的高谈阔论他的‘哲学’,真的不知道成天嘴里吐出的都是些什么名堂,他的那些语言谁也没听过,也听不懂,更不想听,我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学下去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学术就要有学术的话语啊,再说,没有教材你不是就自由了吗,不用老是在框框里面死钻,这样就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了啊。”

“什么啊,他连教材都没有告诉我们,那我们怎么知道重点,知道哪些是需要记忆的内容,哪些东西最容易在考试里面出现,等到了考试的时候怎么应付啊?”阿伟显得很着急。

“你非要为了考试而学习吗?不要想那么多了,自己好好读几本书,学点感兴趣的东西就行了。”

“什么兴趣啊?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说,你讲不为考试学习,可是这学期之后我就要调换专业,而调换专业能否实现关键就要看期末成绩的啊!”

“那就随便你吧。”刘雪只是淡淡地说。“等会儿的经验交流会,会有学院里很多高年级的学生加上研究生出席的,到时候……”

“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啊,你看看班上的大部分学生都是怎么说的嘛?谁会对这个专业有什么兴趣啊?都说学了没用。以前在中学的时候,学习是为了高考,为了考试上一个好的大学,现在上了大学,学习是为了什么,我们又能够从学习中得到什么啊?难道就是为了听那些听也听不懂的东西,或者背那些度都读不懂的东西吗?就说那个教‘西方哲学史’的老师吧,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一本教材作为蓝本,却在每周上完课之后,往黑板上罗列一大堆阅读书目,就说那些书吧,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找来看过,根本就看不懂。你说,让我们花那么多时间去学那些抽象的哲学理论有什么用,以后能当饭吃吗,能找工作挣钱吗,能有出息吗?哎呀,所以,我真的是感到很迷茫呢!”阿伟打断了刘雪的话,自己开始了喋喋不休。

“那些都是老师推荐的经典学术著作,好好看看会有收获的。”刘雪的回答很平淡。

“还学术呢?学术能值几碗饭钱啊?”阿伟很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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