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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庆功宴,分手宴

孟小帅一下就松开了章回的手,愣愣地看着他。

章回看了看孟小帅,低声说:“对不起了,孟小帅,我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

孟小帅声音颤颤地说:“为什么!”

章回说:“我早就跟你说过……”

孟小帅说:“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是现实!”

章回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去找那片森林了。如果说那是个童话,现在是现实,那我把你送到了交界处,已经尽我所能了。”

孟小帅说:“你逃避现实!”

章回说:“你可以说我软弱。我只想变成另一种生命形态,回到我的父母身边,陪着他们一直到终老。周老大,明天我骑着那辆摩托车离开,能给我点汽油吗?”

我说:“你再想想。”

章回说:“不需要想了。”

孟小帅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说:“我跟你去。”

章回说:“不可能。”

孟小帅说:“你变成什么我就变成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

章回说:“孟小帅,你出去之后,我希望你找个好男人,好好生活。如果你有多余的钱做路费,就去齐齐哈尔看看我,虽然那时候我不会讲话了,但是我肯定很快乐。”

孟小帅扑到了章回身上,哭得泣不成声。

浆汁儿和小5跟着一起流泪。

碧碧静静地看帐篷外的沙子。

晚餐好了。

我、浆汁儿、章回、孟小帅都走出了帐篷。

有熏肉,火腿,烧鸡,鱼罐头,酱牛肉,青菜,水果,鸡蛋……这是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大家围坐在一起,打开了所有的车灯。老黄在拍摄。

果然有葡萄酒,每个人发了一个纸杯,斟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紧紧靠着我。

孟小帅坐在章回旁边,她的神态一直很落寞。

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张大师,他在我对面。他好像不喝酒,手中只拿了一个矿泉水瓶子,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艾尼江举着纸杯发言了:“这么多天了,所有人都在预测,他们生还的几率为零。可是,今天我们把他们救出来了,这是我们的胜利,更是他们的胜利。我们为生命干杯!”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干了。

接下来,艾尼江说:“请周德东说说吧。”

大家鼓起掌来。

我站起来,走到中间,然后说:“我小的时候,看过一部小说,那是19世纪末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叫《热爱生命》。讲的是一个美国西部的淘金者,他被朋友抛弃了,独自一人跋涉在广袤的荒原上。冬天逼近了,风雪向他袭来,他已经没有食物了,腿也受了伤,一路都在流血。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遇到了一匹很老的狼,它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舔着他的血,怎么都甩不掉。结局很明显,不是他喝掉老狼的血,就是老狼喝掉他的血,两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在荒原上开始了肉搏,最终,他咬死了那匹老狼,终于获救了……”

大家无声地听。

我接着说:“我还看过一部小说,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那就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讲的是老渔夫圣地亚哥在海上制服了大马林鱼之后,在返航途中又遇到了鲨鱼。人与大自然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老渔夫在和厄运不断的命运抗争,虽然他遭到了无可挽回的失败,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胜利者,因为,他没有屈服!”

大家依然静静地听。

我说:“我们从4月21日进入罗布泊,所有仪器和通讯设备突然失灵,我们被困在迷魂地,彻底失去了方向。我们发现了另一种人,他们对我们大开杀戒,绝不放过;我们在雅丹地带发现了神秘的棋盘;我们发现了疑似天外人,他们甚至进入了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发现了一个蜃景般的淡水湖,里面游动着古怪的两栖婴孩,却不给我们传递任何信息;我们发现天空会转动,北斗星已经不再是航标灯;我们走进了一个不存在的城市,空欢喜一场;我们遭遇了飞行的尸体;我们发现最柔弱的水和植物其实会杀人……”

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老黄的摄像机一直对着我。

我说:“我们害怕了,四处奔走,寻找着活路,甚至有人闯进了100年前,甚至有人走进了黑色童话……”

还是没人说话,只有夜风在静静地吹。

我继续说:“我们在逃亡的途中,还遇见了凶残的在逃犯、亡命徒、诈骗犯,我们内部也有人为了活命,暗藏杀机……我们迷茫了,我们哭了,但是我们没有放弃,所有的好人都没有放弃,我们互相温暖,互相支撑,一直等来了你们……谢谢!谢谢你们!”

我把葡萄酒一饮而尽。

大家突然鼓起掌来。

小5又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说:“我们死了很多队友,他们都被埋在了黄沙和盐壳之下,这一杯,敬他们!”

说完,我流着泪把酒泼在了沙子上……

这一晚,大家喝了很多酒。

艾尼江带头唱起了维族歌。

搜寻4队有几个维族人,他们跟着一起唱。

那个张大师真的很孤僻,他吃了些东西就离开了,回到了帐篷里。接着,他的帐篷就透出了橙色的灯光。

孟小帅一直靠在章回的身上,流着眼泪。章回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小5和碧碧走过来,聊起了那张画。

碧碧说:“老帅哥,你怎么知道我拿着那张画?”

我说:“我们抓住了那个偷你画的人,她叫米豆。”

碧碧说:“真的?那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说:“说起来复杂了,她曾经是我们的队友,后来变成了类人。”

小5说:“卧底?”

我说:“她被类人转化了。”

小5说:“怎么转化的?”

我说:“我要是说了,你就喝不下葡萄酒了。”

小5说:“我想听!”

我说:“两个有类人血统的人,其中一个必须死,另一个才能转化,他要用三天时间喝掉对方身上的血……”

小5一下就把手里的葡萄酒泼了,叫起来:“恶心死我了!”

我说:“一个内心多么黑暗的人,才会同意被转化?”

碧碧说:“我用一张假画骗了她,她不会跟我到青岛报复我吧?瞧她那泼样,我可打不过她!”

我说:“罗布泊上只剩下了6个类人,加上米豆,总共7个。不过,凡是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都有可能存在,比如说雪山,比如说原始森林,比如说沙漠。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潜入城市中,隐藏在我们身边,你们都警惕点吧。”

碧碧说:“发个原子弹,都炸死他们!”

我说:“你给军方写个申请?”

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没有散去。除了张大师。

浆汁儿依偎在我身上,醉醺醺地说:“周德东,你知道吗?我曾经动过心。”

我说:“嗯?”

浆汁儿说:“令狐山来谈判的时候,他说我们可以转化,我真的想让你喝下我身上的血,活下去。”

我说:“就当那是一场噩梦吧,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啊。”

浆汁儿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我们也算在一起了。”

这个话题有点敏感,我没有接话。

浆汁儿说:“我知道,离开了罗布泊,你再也不会要我了。”

我说:“不,你错了。”

浆汁儿抬头看了看我,说:“真心话?”

我说:“真心话。”

浆汁儿坐直了身子,说:“就是说我们过去的承诺都算数?”

我说:“我觉得你和吴珉更合适,现在他没有走出来,我这个备胎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只要你不嫌弃。”

浆汁儿突然撅起了小嘴,说:“我的心里有阴影。”

我说:“什么阴影?”

浆汁儿说:“你冷落过我。”

我说:“永远晴朗的天气,那是不健全的天气。”

浆汁儿憧憬起来:“回到长沙,我就要去订婚纱,还要订大红的绣禾服,我要举行两场婚礼,周六一场中式的,周日一场西式的,喜欢中式的周六来参加婚礼,喜欢西式的周日来参加婚礼……怎么样?没有一对新人举行两场婚礼,我们就来个举世无双!”

我说:“想法很好。”

浆汁儿又说:“可是,季风不可能给我当伴娘了,章回也不可能给你当伴郎了……哎,到时候我们找两个花童吧?”

我说:“浆汁儿,我要对你说件事。”

浆汁儿说:“什么事?”

我说:“我需要办完一件事才能跟你结婚。”

浆汁儿警觉地看了看我,说:“你也要学……章回?”

我说:“不一样。”

浆汁儿说:“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要留下?”

我说:“是的。”

浆汁儿愣愣地看着我,眼泪终于滚下来:“为什么?”

我说:“我要找到季风,把她带出罗布泊。”

大家陆续回了帐篷。

章回和孟小帅还在。

浆汁儿靠在我的身上,一直流泪,不说话。

我说:“你相信我,迷魂地不存在了,我一定会活着走出去的。”

浆汁儿说:“我等你,不过我有期限。”

我说:“多少天?”

浆汁儿说:“100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肯定就嫁了……”说着说着,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掏出纸巾,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说:“好的,一言为定,100年。不过我约莫着我会提前。”

浆汁儿抓住了我的手,说:“今天晚上,你要陪我。”

我说:“没问题。”

接着,我带她走到了章回和孟小帅身边,说:“孟小帅,明天你和浆汁儿离开,我也留下。”

孟小帅红着眼睛看着我,说:“你留下干什么?”

我说:“我要去救季风。”

孟小帅大声说:“我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们又变卦!男人这东西啊就是靠不住!”然后,她心疼地看了看浆汁儿:“你同意了?”

浆汁儿不再哭了,她淡淡地说:“我们说好了,由他去吧。”

我说:“我去跟艾尼江谈谈。”

我走进了艾尼江的帐篷,他正在和小5和碧碧聊天。

我说了我的打算。

艾尼江愣了半天才说话:“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危险吗?”

我说:“季风是来找我的,我不能把她留在罗布泊上。”

小5的眼圈湿了,她说:“周老师,我不想把季风姐留在这里,也不想让你把命丢在这里,我纠结死了!”

碧碧说:“不管怎么样,我可不会再来救你了。”

我说:“我会没事的。”

艾尼江想了想,说:“你自己决定吧。明天,我给你留下足够的汽油,食物,水。只能祝福你好运了。”

我说:“谢谢你。谢谢你们。”

这天晚上,我和浆汁儿睡在一个帐篷里。

她偎在我的怀里,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动不动。

夜风吹动着帐篷,“啪啦啪啦”响。

浆汁儿就这么睡着了。她的两只手始终死死抓着我的衣袖,好像生怕我溜走。

我内心十分平静,平静得竟然睡不着了。

我在回想在罗布泊上经历的一切。

我很欣慰,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里,在一个没有法律制衡甚至没有道德标准的扭曲时空里,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在一次次的生死关头……我没有丢掉我的良心,没有丢掉起码的尊严,没有释放内心的恶,没有丧失一个人的基本操守。

我没有。

否则的话,我会羞于回忆这段经历,我会羞于对别人讲起这段经历,我会羞于写出这段经历。

我是后半夜才睡着的。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浆汁儿坐在我的旁边,安详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看我多久了。

她见我醒了,轻轻地说:“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你。”

我说:“噢……”

然后我爬起来,穿上外衣,走了出去,果然,小5、碧碧、艾尼江、逗豆、小A、老黄、张大师、医生、向导、厨师、司机……都站在营地的沙地上等着我。他们已经拔掉了大部分帐篷,统统装在了车上。

我没看见章回,只听见孟小帅在哪个帐篷里“呜呜”地哭。

我朝过去那个“湖”边望去,碧碧的越野车已经开过来了,擦得干干净净。孟小帅的悍马也开过来了。我发现只剩下了一辆摩托车,躺在地上那辆不见了。

我问浆汁儿:“章回走了?”

浆汁儿说:“他走了。他给你留下了一句话,还有那支射钉枪。”

我低声问:“什么话?”

浆汁儿说:“他说来世他还做你的兄弟。”

我的心里一酸。

我走到了艾尼江跟前,艾尼江说:“我们已经给你的车加满了汽油,又在车上放了几桶,应该够的。我们把食物和水也给你装好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说:“谢谢。”

艾尼江说:“你有什么话要带出去吗?”

我说:“没有。我只想叮嘱一句——你们离开罗布泊之后,无论浆汁儿和孟小帅说什么,你们都不要把她们当成疯子。”

艾尼江说:“我明白。那我们走了,你保重。”

我说:“大家都保重。”

小5走过来了,流着泪说:“我要跟你拍张照片。”

我说:“好的。”

小5抱着我,用手机拍下了两颗脑袋。

碧碧走过来,跟我握了握手,说:“我会买你的书的。”

我说:“嗯,多了个读者,谢谢。”

孟小帅也从帐篷里走出来了,她戴上了一副很大的墨镜,但是我依然能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使劲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周老大,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不然,我下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我说:“会的!”

其他人开始拆帐篷了。

我来到浆汁儿跟前,看了看她,说:“本来,我想把那个天物送给你做信物的,很遗憾,它不见了。等我带着季风走出来那天,我给你买一个大钻戒,俗就俗点吧,婚姻本身就是一件俗事儿。”

她竟然没有哭,她使劲点了点头,说:“嗯,花掉你好多好多钱!”

我说:“你上车吧。”

她好像突然从美梦中惊醒了,一下就抓住了我。她的指甲抠在我的手上,很疼。

我凑到她的耳边,说:“不要耍小孩脾气,大家都等着呢。”

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久,突然松开了我,然后撒腿就朝孟小帅的悍马跑过去了。

大家都上了车。

我死死盯住了那辆悍马的车窗。

大家纷纷从车窗里朝我摆手,然后一辆辆地离开。小5甚至从车窗里探出了身子,朝我大声叫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唯独没看见浆汁儿的手。

悍马是第三辆。

车窗黑糊糊的,我甚至都没看见她的脸……

车队远去了,远去了。

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终于,荒漠上只剩下了车辆卷起的沙尘,看不到车影了。

高高的沙尘越来越淡,终于不见了,只有沙的黄,天的蓝,我整个生命的空。

罗布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看了看我的那辆路虎卫士,它干净多了,肯定是我睡早觉的时候,浆汁儿帮我擦了。

走过去打开车门看了看,果然,艾尼江给我留下了足够的汽油、食物和水。

我把帐篷拆了,装在了车上,把睡袋和吉他也装在了车上。

这个车就是我的家了,一个移动的家。

我把车发动着,四下看了看,去哪个方向找季风呢?

天地之间是圆的,没有指针。

我一踩油门,车就朝前走了。

我相信,只要我的车在轰鸣,只要我的心在跳,类人肯定会听见。他们会找到我。

就算他们回避我,不露头,我还相信,不管罗布泊有多大,只要我不停地朝前走,肯定会遇到她,就像那篇文章写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我一直在沙漠上行驶,漫无目的。

很快,我就离开了那片沙漠,进入了盐壳地带。

一望无际的盐壳地,高低起伏,就像一片汪洋大海,突然死去了,浪涛瞬间就凝固了,变成了大海的塑像。

天也热起来,天地之间,响起了盐壳“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死神在放鞭炮,它在庆祝我回到它的怀抱。

我并没有碰到雨刮器,可是雨刮器却动起来,一左一右地摇摆,就像两只枯瘦的胳膊,正在前面拼命地摆手,阻止我不要前行。

我关掉了它,继续朝前走,同时四下观望,寻找古墓的踪迹。

天外人不会伤害我,安春红不存在了,飞行的尸体不存在了,那些婴孩不存在了,罗布泊上只剩下了类人,我不怕他们,我正在寻找他们。只有找到他们,我才能找到我的亲人季风。

雨刮器再次自己动起来,它似乎还在对我摆手。

我停下车,跳下来,粗暴地把它们掰断了。

罗布泊是全世界的“旱极”,这个地方不可能下雨,要它们没任何作用。除了吓唬我。

我上了车,继续朝前开。

我一直走到傍晚,突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

我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我立刻加大油门,朝这个人开过去。

我们之间相距大概两公里那么远。

我们越来越近,我渐渐看清,这个人坐在盐壳上,面前铺着一张羊皮纸,他(她)正在认真地画着什么。

我把车停下来,慢慢朝他(她)走过去。

我踩在盐壳上,“啪啦啪啦”响,他(她)始终没有回头。

罗布泊茫茫10万平方公里,我走着走着,竟然遇到了一个同类,正像那篇文章写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我站在他(她)的身后,轻轻问了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个人把脸慢慢转了过来。

我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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