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仿佛没有听到戒空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对他磕头说：“我佛显灵了，我佛显灵了……”
其实，刚刚那个问题戒空根本不必问她，因为没有人会在祈祷的时候说假话。
戒空再也顾不得那妇人，抬头辨了一下方向，纵身飞起，朝着极乐山的方向有如流星赶月。
很快地，他终于看到了极乐山，倒塌的极乐山，崩裂的极乐山，让人绝望惊恐的极乐山。
极乐山的高变成了长，极乐山宽变成了高，却仍然比一般的山丘高出很多。
戒空远远地便看到有人在山下哭嚎，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上百人，甚至可能是上千人，至少，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肯定是有上千上万人的。
他们有的跪着倒塌的极乐山哀嚎不止，有的趴在死去的亲人尸悲伤欲绝，有的在拿着铁锹挖着较软的山体，有的在拿着锤子锤着软硬的石壁，有的则抬头看天，生怕天随时塌下来，眼睛里充满了恐慌。
两滴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地，戒空哭了。
他这一辈子只哭过两次，一次是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
他哽咽，他无言，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也是在戒空止不住的泪流的时候，忽地，碧绿色的树根自地下钻出，每一具男性尸体旁边一条树根。树根的动作很快，瞬间卷住尸体，刹那拉入地下。
死者的亲属登时尖叫：“干什么？不要，不要啊！还给我，把我爹的遗体还给我，啊——”
活着的人，竟连死去的人的尸体都挖不出来，竟连死去的人的尸体都保护不了。
愤怒，哀伤，悔恨，绝望，掺夹着各种各样的情绪的哭声在戒空的耳边徘徊。
然而，别人不认得那些树根，戒空却是认得的，他怎么会不认得呢？他不禁地在想，师尊？师尊为什么要带走男性尸体？死去的男人只怕近乎百万，师尊收集那么多尸体有什么用意？
戒空绞尽脑汁，仍然参不透翡翠天尊的玄机。
他又看了看那些近乎癫狂不断地徒手挖掘着泥土的幸存者，悲痛之下，只好扯慌，“阿弥陀佛！诸位勿慌！刚刚那些树根仍是贫僧的师尊翡翠天尊。他说，被他带走的死者皆是机缘到了，他要亲自带他们前往极乐世界。”
戒空语毕，所有的眼睛都在发愣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我爹往生极乐了？你是……戒空佛祖？你是戒空佛祖！这么说，我爹真的往生极乐了？”
戒空不忍心欺骗他们，却更不忍心不欺骗他们，只好点点头说：“贫僧说的自然是真的。”
戒空语毕，忽然想起极乐派的门徒来，急忙纵身飞起，沿着极乐山的山体飞行，那速度有如流星逐月。
元龙天尊既然已经斩断了极乐山，他们只怕凶多吉少。
他顿时恨透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即然已经动了凡心，即使跟苏魅骨断了爱了了情，也不该留下来的。
他当初选择留下来是因为极乐派需要他，如果没有他，只怕用不了多久极乐派就空无一人了。
现在想来，空无一人反而好些。
没有人，就没有人会受伤，就没有人会死去。
当大悲宫再次映入眼帘，惜日宏伟雄壮的大悲宫已然只剩下一片断瓦残垣。
这座古老沧桑，仿佛能够永恒的宫宇竟然也会变成一片废墟？
那么人呢？人是不是都已然变成了尸体，然后在不久的将来化作尘埃？
至少，还有一个人还活着。
然而……
戒空停了下来，落了下来，站在一片破瓦残壁上，神情凝重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戒妄。
他当然能看得出来此时的戒妄跟以往的戒妄有什么不同，他难以置信地说：“师兄，你……成魔了？”
此时的戒妄跟以往的戒妄简直判若两人，此时的戒妄赫然一身魔气滔天，令人惊悚，令人胆战，令人腿软，令人窒息。他的脸色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怨意，戾气以及凶煞之气。
他说：“师弟，我成佛了。”
风起，尘埃起，寒意起。
尘埃横在戒空与戒妄之间，却挡不住他们的视线。戒空骤然看到，在戒妄的脚边，有着十几具皮包骨的干尸，表情透露着惊恐与绝望，身上穿着的是极乐派的僧服，破破烂烂，沾满了血的僧服。
戒空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说：“师兄，是你干的？还是元龙魔尊的手下干的？”
戒妄说：“有一些是我干的，有一些是他们干的。”
戒空无比痛心地说：“他们不是你的徒弟，就是你的师侄，你怎么忍心？”
戒妄说：“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是重要的，其他的怎么样都好。”
戒空不必问那个人是谁，他就是用脚猜，都能猜到正确答案。他问：“猫十呢？”
戒妄说：“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戒空问：“她现在在哪里？”
戒妄说：“她如果没有加入元龙天尊，她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她既然做了元龙天尊的属下，自然是跟着他走了。”
戒空看着戒妄说：“你也还活着。”
戒妄点了点头，说：“对，我也还活着。”
戒空叹了叹气，说：“你不应该还活着的。”
戒空语毕，一道金光闪闪的掌印自他掌中呼出。
与此同时，一道黑暗邪异的掌印自戒妄的掌中呼出。
两掌相撞，击声震耳，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不应该活着的人，自然是应该死去。
戒空宁愿戒妄在对抗元龙天尊的时候死去，也不愿看到他与元龙天尊手牵着手地活着。
转眼间，他们已然对着彼此打出了六掌，每一掌一个字，分别是：唵、嘛、呢、叭、咪、吽。
能让天地失色的唵嘛掌互相撞击着，拍打着，惊吓着周边的一切。
天空已然暗淡了下来，是否是因为对唵嘛掌心怀恐惧？大地已然塌陷，已然龟裂，显然难以承受唵嘛掌的威力。本就破残的大悲宫更加破残，横倒的树木纷纷被掌风掀得连根飞起。
戒空动了凡心，法力受限，戒妄入了魔道，随心所欲。
此消彼长，慢慢地，戒空落入了下风；慢慢地，他越打越吃力；慢慢地，他被黑色的掌印所笼罩。
“轰轰轰……”
金色的掌印呢？金色的掌印已经没有了，戒空一下子被黑色的掌印淹没。
然后，尘埃飘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