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如豆,映得屋内影影绰绰,昏暗不明的灯光摇曳不定,照在室内众人的脸上显得有些晦暗不明,阴森恐怖。
桌上的残羹剩宴已然撤去,但吃饭时并起来的桌子却并没有搬走,围坐在桌旁的众人面色肃然,神情凝重,但诡异的是他们却一言不发,好似在进行什么神圣肃穆的仪式,他们影子随着灯光的明灭闪烁而扭曲抖动,有种难言的气氛散逸开来,如死一般的寂静。
噼啪的一声,油灯爆起一朵油花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
张强那条断掉的手臂已然接好,用木板夹好后再用布缠起,再把包扎好的手臂挂在脖子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他的伤势看起来很骇人,实际上对于他们这种习武之人来说,这样的伤势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他只是在大意之下硬接徐晓全力一击脱了臼,拉伤了筋肉。他自己便正了骨,缓上几天就好,要不是张强惜命怕留下痹症,其实连包扎都可以不用,只是别太使劲即可。
张强恨声道:“妈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小子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子一大意竟栽在他手里了,真他娘的想弄死这龟孙。”
这一行人正是在余杭犯下血案的屠仞,韩四等人,而那跟徐晓对了一拳的阴郁男子正是屠仞,屠仞冷哼一声道:“你最好给我收敛些,不要以为进潭州城就万事大吉了,连家的那些狗腿子是不敢在潭州明着来,但要我们在潭州惹出事来,连家就有借口介入了,到时候可就没今天这般幸运了。”
他们自那日从余杭城中出来后便星夜兼程,不几日便到了潭州地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原来潭州是另一个大世家江家的地盘,这江家与连家是世仇,连家的人要敢携刀带枪的进入潭州一经发现那定是格杀勿论的。
谁成想今日一早正要起锅做饭之时,一行人便杀了出来,幸亏屠仞还算警觉,在安营扎寨时选了个视野开阔一览无余的地,又布下暗探,这才逃了出来,就算如此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折了好几个兄弟,几乎人人带伤。摆脱追兵后,马不停蹄直往潭州城内跑,总算是在闭城前进城,这才算是歇了口气,然后就有了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屠仞训过张强,便将话头转向韩四,此时韩四头上裹了厚厚的一层布,脑袋都大了一圈。他被追兵削掉了一只耳朵,也亏得他躲的快,否则削去的就不是耳朵而是脑袋了。
“你不是说连家绝不会为了一个韩文隽而大动干戈吗?今天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韩四刷地站起身来,就同一名聆听先生教训的乖学生一般,只是他头上如水般溢出的冷汗证明了他内心并不怎么平静。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屠仞满意,或许明早众人起来就会发现自己莫名的暴毙在床上了。
韩四是有些后悔的,他与屠仞等人其实并不是一路人,他的的确确是韩家的家奴,他的武艺也是韩家请连家的人教的,要不然他也做不了韩文隽的贴身护卫。
大概半年多前,忽然有个人找上门来问他想不想脱离韩家。他自然是想的,不是他不记韩家的恩情,而是那位韩公子着实过分,完全不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动辄打骂侮辱,尤其是韩四,因为比较口拙,不讨韩公子喜欢,对他欺负的是最多的,纵是常人面对这样的侮辱也是难以忍受的,更何况习武之人普遍心高气傲。
但脱离韩家可能吗?他的卖身契还在韩家,如果韩家不解除契约,那他永远都是韩氏家奴。如果擅自脱离,他面对的不仅仅是韩家,还会有朝廷的海捕文书,朝廷是保护这种契约关系的,因为朝廷的基石——那些世家是不会让人打破这一规矩的,谁动谁死。
家奴是没有人身自由,也没有人格自尊的,纵使他是个很厉害的家奴,甚至比绝大多数自由人都要强,但他仍旧是个家奴,在主家眼里顶多是个咬人比较厉害的狗。
他心中不是没有萌生过这种想法,但很快便被冰冷的现实熄灭了心中的火焰。毫无疑问他第一时间便拒绝了那个人,甚至有点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他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主家派来试探他的,直到他听到了那个名字。
天宗,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宗门,它的存在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朝廷,各大世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宗门存在,甚至连他这样一个家奴能从连家教习嘴中得知天宗的存在。
但它同时也很神秘,没人知道它的山门在哪,更无从得知它的组成,人员,结构等等机密,人们只知道这个宗门的存在是为了寻找并收集世界上那些神秘的存在及事物,天宗将这些东西统称为神物,为了收集这些神物天宗之人无所不用其极,犯下了许多血案。
朝廷和世家们自然是想要将这个心头之患剿灭,但尴尬的是他们对天宗的了解也就只有这个名字,何谈剿灭。朝廷和世家不是没有抓到过天宗门徒,但无一例外在他们被抓到的瞬间便倒地身亡了,到现在还没有搞清这一事情的机理呢。
韩四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若是能得到天宗的帮助,亦或成为天宗的一员自己定然可以摆脱韩家控制,从此堂堂正正的做个人,而不是在韩家被呼来喝去的一条狗,身处绝望的人看到一丝希望,即使这希望可能是诱人的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
于是韩四便成了天宗的外围成员,他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向联络人时刻禀报韩公子的一言一行即可。在提心吊胆的等了一天没有发现有什么不速之客上门把自己拿下后,他便开始了自己的间谍生活,他的生活和之前似乎并无不同,只是多了每天汇报韩公子生活轨迹的任务。
他甚至以为这样的生活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将韩公子酒后的醉话告诉联络人后事情发生了改变。
那天,韩公子在一个诗会上回来,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后大喊大叫尽说些旁人听不懂的疯话。
“谁他妈说我韩文隽是个废物?狗屁才子,老子随便写首诗就能压得你们喘不过气。一群臭王八还想超过老子,只要有这宝贝在,给你们一万年时间也别想超过老子一根毫毛。”说罢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在例行公事时他本来是将这事当笑话来讲,谁想那联络者却认真了,仔细盘问了好几番才让他回去,说是随时等候通知。
第二天,他便见到了屠仞,这时他才算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了天宗,初窥这个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