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却昏暗得几乎无光，落在潺潺流过的白河之上，只有依稀十数个亮点，带着宁静清冷的美缓缓向下游流淌。
不远处一座一丈来宽的桥面上，一个身影正步履如飞地向着桥的西头疾行。他的速度很快，身形看上去也相当肥硕，但脚步落在木质的桥面上却几乎没发出响动。这一切都要拜他不久前在腿上激发的疾行符所赐，很便宜，一块一阶灵石能买到十张，焚燃激发后能用两刻钟，不仅让修行中人立刻行动迅捷起来，连跑路时的响动都能连带着减轻许多。
待快到桥头时，木屋旁那本空无一物的道路上隐约显出一道半透明的幕墙，昏暗的星光下几乎看不真切，身影却不得不来个骤停，来不及减速之下双手很自然的撑在了幕墙之上，而那幕墙别看有些飘渺，却真真把就要摔倒得身影身子给稳稳撑住了。
木屋普普通通的，里边没有亮灯，窗口下歪歪扭扭的书写着几个金字，朦朦胧胧可以看清：灵石当面点清，过后概不认账。
“嘿嘿…你这家伙又想逃费！当真不把我老人家看在眼里啊！”木屋里，一名老者的声音透过黝黑的窗口传了出来。
“哎…”身影不由发出一声轻叹，道：“敢情您老最近都一直在防着我啊，我说我连续七次了都没冲过去一次，难怪…难怪…”
“嘿…我是谁都防着，不光是你，最近上面查的紧，我这活计也不好干啊。再说这里收的过桥费只是意思意思，你打听打听其他坊市什么价格，就会觉出这里的好了。
“那是…那是…”
“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拿来吧！”窗口里的老者催促道。
那身影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才不太情愿的拿出一枚拇指大小、散发着淡白光晕之物扔进了窗口，言道：“您老快把禁制关了，我也赶时间，在这耗不起啊！”
“嗯…不对！不对…不对…这个灵石有用过的痕迹！”木屋里的老者忽然抬高声音道：“黄小道友…你这不地…”
“停停停！我有！我有！”身影真名就叫黄小，从这桥上逃费的次数多了，难免被抓住几次，一来二去的木屋里的老者和对班一名老妪都知道他真名。此时此地，他最怕的便是有人叫出他的名字，幸好这会儿后面没人，忙从怀里摸出一枚同样拇指大小、发着淡绿光晕之物扔进了窗口。
“二阶灵石啊！你没一阶灵石了？”木屋内老者问。
黄小忙赔笑道：“要不，哪敢给您用过的灵石呢！”
“哼，算你还识相！”老者略显自得的同时把应该找回的九十九块一阶灵石连同刚刚递进去那块用过的，分三次从窗户里扔了出来。
黄小两手并用的去接，绕是他身法灵活，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的。
“你可以走了！”
言语间，那幕墙晃动了一下，竟悠然收于桥下水花之中。
黄小见了，不由赞道：“这阵法还真厉害，可为我平生仅见，若是将来富足了，怎么着也得买上一套！”
“嘿嘿…土包子…这算什么阵法！不及我门中大阵百之一二，你才练气二层，将来…”
“等下…我忽然发现我有块没用过的一阶灵石！”
“啊？你这家伙怎么那么多事…”
“我把一阶灵石给你，您老还把那块二阶灵石还我！”
“额…好吧…”
交易在几个呼吸之间完成，这次黄小不再跟木屋里的老者有任何废话，拿到自己的二阶灵石后拔腿就跑，直到离白河坊外里许、轻身符功效用尽时才喘着粗气停了开始步行。料想那看守木桥的老者脑瓜子应该不太灵活，加上后面还有生意要做，一时半会的恐怕不会追过来找自己麻烦，就算过来了，他也可以拿那木屋牌子做文章，来个死不认账。
今晚虽然多了这么一笔不义之财，但白河坊市还是要去的，摊还是要去摆的，别的灵石也还是要赚的。而且既然坑了那看桥老者，这白河坊市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今晚定要狠狠赚它一赚。
眼前很快出现一大片洼地，上方有一团雾气终年不散，里面隐约有灯光透出，如果有一位筑基期修士，又或拥有识破幻阵的法器天赋练气后期修士，就能看透这层雾气，得窥白河坊市的全貌了。
白河坊市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现在已是后半夜，来往人流比日间少了许多。但少了并不是没有，真心买东西卖东西的反而比白天高上不少，因为这个点过来的大都是真心要买东西的，特别是鬼市，成交比率更是惊人。
鬼市，是和正常坊市也就是白市大不相同的地方，有的地方称之为黑市、暗市。顾名思义就是见不得人的地下市场，来此的不论卖家还是卖家交易之物八成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故此绝大多数来人都会稍作易容或干脆用一副面具替代真容，更有人的功法神通能改变体型和声音，变化之后连极熟悉的人见了也认不出来。
做这一切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秘密不会暴露、为了自身安全。但所有事物都没有绝对，有修行中人可以凭借气味认人，更有高阶修士能通过神通锁定他人，若遇到这样的，易容和功法神通基本上都成徒劳了。
那种能改变体型和声音的功法黄小只是偶有听闻，根本不会。而他的易容手法也十分粗陋，只能勉强瞒住一些不太熟悉的同阶修士或普通凡人，但这也足够了。他自从五年之前离开师门单过至今，一直都在做贩卖营生，正常坊市生意也做，但鬼市居多每在一处坊市里的时间都不太久，最短的几天最长的数月，加上一向谨小慎微，安全上还算有些保障。
白河坊市的鬼市设在一处神秘所在，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得缴纳一块一阶灵石后通过一座特殊的传送法阵才能到达里面。
鬼市的灯光与那些开在白市的大店铺相比，就黯淡了许多，一个圆顶的大亭子，方圆五十丈大小，中间挂着一大颗萤火石，就是鬼市所有的照明。
晚上人少，只有亭子里面才有摊贩，都挤在一堆，也不觉得冷清。
摊主和客人都很有默契的低声交谈，不时有交易成交。
这练摊实在是件辛苦活，鬼市也是讲规矩的，比如市口好的位置，一般属于练气后期修士，黄小这种底层修士只能乖乖的找个角落，放下自己的摊子，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进出人的传送法阵。
摊子可以一直租用，只要你付得起一天一块一阶灵石的租金，人不在的时候可以在摊子的木牌上留一些货物信息，摊主摆摊时间等内容，真感兴趣的到时候自然会来找你。
而且鬼市人来人往，稍不注意就会被有心之人盯上，四周虽是正道所在，但经常也会有杀人夺宝的消息传出。
一般价值稍高的交易，黄小事后都装作没能成交，挤出一张苦脸来。摆在前面的都是单个物品，观察买家是不是个妥当人，才会提出自己有大量、多买优惠之类的。总之就是财不露白，还得尽量把东西卖出去。
黄小的摊位上只摆了几样品相一般的灵草灵花和几张神行符、清洁符、防御符和一块写着有一件飞行法器的木牌，可能是东西太不起眼，已经好一会儿了，还没有一个客人过来。不过他也不慌，漫漫长夜的总有人会来光顾的。然后他便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练气修士从传送法阵上下来，正朝亭子慢慢走来，两人都是穿着同款的青色道袍，半新不旧的，料子只能说一般，但却十分干净。
男子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量颇高，圆脸加上两道浓眉，配着那细眼薄唇观看，总给人一种不协调之感。
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长相普通，好在道袍腰部被别出心裁的用鹅黄丝带稍稍收束，简简单单便勾勒出了女性的成熟，整体看来也有三五分颜色。
女子左手轻轻挽着男人的胳膊，身子微微靠过去，昭示着二人的关系。
这并不是黄小注意他二人的原因，摆摊时间久了，什么人他都见过，可敢在鬼市里不用传音入密交谈杀人越货勾当的，他却从没见过。
两人虽在以常人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语，却瞒不过天生听力过人的黄小，这是他作为修士唯一值得自豪的地方，却也是他作为修士一直以来的痛处。
但听那女修道：“师兄，这次的买卖收获太少，我们又分得多了，老王好像有点不高兴，要不再补点灵石给他？”
“老王是在乎那点灵石的主吗！呵呵，他在乎的是你，看你在危机时刻没有搭救他反而过来帮我的忙，有点失落而已。也是他命大，那人最终被我一剑斩杀，要不然他哪还有不高兴的机会。所以灵石就不必了。他虽是散修，但也好面子，直接拿灵石给他不是打他脸么？等下我们去转转，看着差不多价钱的东西买了，下次合作的时候你亲自送给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这家伙，我已经拒绝她好几次了，可他还是死缠烂打，要不是看他人脉比咱们广，我们行事时又用得上，我早就跟他绝交了。也不知我若拿了东西特意送他，他又会凭空生出多少幻想…”
“呵呵…他那叫意淫！”
“师兄…你坏…”
“呵呵…我哪里坏了？”
“哪里都坏，坏死了啦！”
男修听了，免不了一脸得色。
这时，女子轻“咳”一声，暗地里捅了一下男子的腰，然后用眼神示意着男子的目光落在黄小的摊位上。
黄小正用眼角余光暗中观察这二人，当即一个激灵，心道自己耳力过人的天赋一向不为外人知晓，外加每次偷听时都尽量不用正眼看人，只偶尔用余光都偷瞄，还从未被人识破过。亭子里人来人往的，那女子难不成还真发现自己了，这要是被盯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安全离开坊市？还是说这俩刚组团杀人越货过的家伙只是看上了自己摊位上的哪样东西？
后者也罢，大不了赔些灵石或者不要灵石把东西让了，但若是前者可怎么善了？眼见两人朝自己这边走来，黄小额头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来，等也不是，跑更不是。
“老板，你这个符箓怎么卖？”一在附近转悠了很久的赤袍男子忽然走到摊位旁压低声音道。
“一块…一块二阶灵石！”黄小顿觉像抓着了救命稻草，其实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应该把价喊得再高些，让对方使劲还价，多纠缠一会儿。
“那我付你一百块一阶灵石吧！”赤袍男子边说着手边往怀里摸。
黄小忙制止道：“二阶灵石是一块，一阶灵石的话至少一百零八块！”
“一百零八块？你当我傻了，白市上可都是一块二阶灵石兑换一百块一阶灵石，到你这里怎么就多了八块！”
“你也说了那是白市，这里是鬼市，就得按一百零八块来。”
“嘿…你这人，当真够黑，这里和外面只隔了一座法阵，你凭什么让我多出八块一阶灵石？”赤袍男子尽力压低着声音，可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恼怒。
“我可知道，这白河坊市中，能用一阶灵石兑换二阶灵石的只有汇通商号一家，而且每天就那么些个名额。现在去排队排几天都不一定能拿到号牌，还不说一人一月只能兑换一次，一次就给兑换一块这茬，这符少于一块二阶灵石不可能卖！”黄崇也是寸步不让，但他和赤袍男子磨嘴实际上是在看那对男女修士的反应，更是在拖延时间。
“你那符，要是别的元素的话，我二话不说买了你的，木元素的，遇见法器飞剑那防御力能好的了么？”赤袍男子说道。
“木元素防御罩在元素防御符中防御力不高是没错，可以它在特定条件下作用比其他灵符大！比方说树林里，竹林里，水里。价格就是这个价格，不能低不过一块二阶灵石，或者一百零八块一阶灵石！”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几块一阶灵石争成这个样子，好吧…一百零八块就一百零八块，谁让我的二阶灵石都放在洞府里了呢！”
“哎…”黄小还想再和男子多谈一会儿。
赤袍男子看到有年轻女修靠近过来，可不想在女人面前为了几块灵石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马上不再坚持，摸出个革囊，数好灵石交给黄小。从黄小那拿回一张红色巴掌大小的符篆，珍而重之的贴身收了，转身离开时还不忘冲年轻女修眨了下眼。
“噗…”女子忍俊不禁，冲黄小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居然为了几块灵石能挣这么久！”
听女子口气，黄小心里当即一松，收了灵石后回道：“道友见笑了，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不知二位需要点什么？”
女子看上的是摊子上的纸质飞行法器三峰白鹭，一阶中品，可以同时乘坐两人，练气期修士以法力催动着在十丈高下的空中飞行，速度和凡俗中骏马相当，若乘坐一人的话飞行高度和速度都会翻倍，飞行时间和法力强弱有关，以黄小练气二层的修为大约可以飞行两个时辰左右。
三峰白鹭本有一对，是黄小刚前些年从另一坊市中花十五块二阶灵石收购来的，一直都卖不出去，他还心想着是不是定价高了，打算再卖不出去就把一对都写木牌上面，低价抛售了呢，这便有人问了，好兆头！
男子从黄小手上拿起三峰白鹭，一点点、仔仔细细的验看着。
而女子在旁边闲来无事，便打量起眼前这个摊主来：胖硕，大概四十来岁，眼神很亮，面白无须搭配上整齐中庸的五官，长相还算不错。但是整个人给人感觉很虚浮、焦躁，说话急，眼珠子晃得很快，嘴边一圈起皮，肾虚之兆，弓着背把脖子伸得老长，死死盯着自家的三峰白鹭看，生怕别人弄坏了他的东西。
“不是一般的乡巴佬，不好对付！”女子心中暗暗的道。
男子终于验看完毕，隐晦的给女子打了个表示肯定的眼色。
女子心里明白，这表示属于她的一场战争开始了……
半个时辰后，黄小仰面躺在白河坊市里一间客店的床上，整个人都虚脱了。
“太能讲价了……”他心中哀叹道，一阶中品法器三峰白鹭加一张元素防御罩符箓，最后只卖出了十块二阶灵石，那该死的女人还逼着自己饶了几瓶回血和回气的丹药，算来算去自己只挣了一块二阶灵石，按照投入的灵石来看，赚的有些过少了，好在也是赚了。
“自己还是经验不足，来到白河坊市的头些日子，一心想把东西卖上价，放走了好几拨生意。结果时间一久，自己又开始着急了，东西反而卖得还不如当初拒绝了的价格了……加上这次犯偷看那俩年青修士，担忧对方是盯上自己，讲价的时候不敢坚持，好在最终确定了对方只是看上了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发现自己偷听…”
黄小不停骂着自己笨蛋和犯贱，骂着骂着终于没能抵抗住极度疲倦的侵袭，沉沉睡去。
睡到第二天傍晚，原本是打算走的，一打听看桥收费的老者还没换班，总不能主动撞回去吧，于是再次去鬼市摆摊，选的仍是昨天的位置，摆放的东西也和昨天一样，只是此刻时间还早，不到上人的时候，亭子里摆摊的摊主比买家都多，当真一个清冷。
有些熟悉的摊主之间会偶尔闲谈几句，说的无非是生意上的事情，但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没谁会真把掏心窝子的经验讲出来跟别人分享，无非相互吹捧对方生意如何了得，有空一起吃饭喝酒之类的客套话。
黄小并不喜欢这茬，接连打发了两个主动搭讪又毫无购买意图的摊主后，正坐在凳子上意兴阑珊的有些走神，连有人从摊位前走过都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去看。
然而那人在离开摊位几步后又倒了回来，低声念道：“凰凰火威！”
“天地同辉！”黄小忽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的回应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