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让人盯着致和和李府，一有李绍文的动静就第一时间报告给他。可一直没传来消息，若岚感冒总不见好，探望也总是推脱。慕清心情烦躁，他已经有莫名预感，却不敢往更坏的方向去想，纵使他涵养再好，也煎熬着。
他工作的态度骤然严厉，家里下人们或是银楼里的职员们都得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事被他责罚。
李绍文是第三天上午回了城。一下火车，他就让家里的仆人们把东西带回去。自己直接让司机开到林公馆，接若岚吃便饭。
他今天带她到江边法租界旁边的法兴西餐社吃西餐。
“这儿的牛排做得极好，你尝尝。猜猜我这几天去了哪里？”
若岚淡淡地望着他，一点没有猜的欲望。
“算了，直接告诉你，我去了上海，特意给你带回了最时髦的婚纱。”他说着，递给她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若岚拆开看，洁白的婚纱叠得齐整，还点缀了装饰银珠，头纱似乎很长。
“我按你的身材估量着买的，你带回去试试，不合身我请师傅改。”
用过餐，这次他直接送她回了周公馆，若岚下了车，李绍文半拥着她，说道：“唉，真不想和你分开，这些天，我从来没有尝过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滋味，我好想你。”
若岚提不起兴致，只随意答道：“我知道。”
李绍文突然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道：“我太舍不得你了，我这么爱你，作为奖励亲我一下再进去，好么？”
若岚被他突然的一搂，又是在家门口，思想不及准备，压低声音道：“我感冒还没好，你不怕被传染？”
李绍文加紧了揽在她腰上的力度，坏笑道：“我不怕，你还害什么羞？人都是我的了……”
若岚最害怕的就是提起那件事，只得妥协，敷衍一下，李绍文还嫌不够。
“李绍文你干什么？放开岚儿！”慕清下车突然看到这一幕。
“是二哥啊。岚儿是我未婚妻，我和她亲热一下有何不可？”李绍文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
“岚儿她自己不愿意嫁给你。正好我要跟你谈谈，趁这个机会索性说开最好。你和我家岚儿不合适，我们要跟你退婚。”慕清压抑多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哦？是吗？我怎么没听她说这件事？结婚是我和她的事，我要听岚儿亲口告诉我。”李绍文转头瞧若岚，一副吃定她的表情。
“岚儿，你怎么想的快跟他说啊！”慕清急切地眼神凝视她。
“我……”若岚何尝不想说出真实感受，可自己已非完璧，就算慕清不介意，她也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如今她后路全失，能说何？她和慕清对视着，眼圈湿润道：“哥……对不起……”
“听见了吧，二哥。妹夫先告辞了。”李绍文有意称呼道，说着拱拱手抬腿上车。
若岚转身就跑，泪水止不住流出眼眶。
慕清算看明白了，肯定因为他不在家中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她如何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心问个清楚。
“走。我们去湖边。”慕清追上她，拉着她就往门边走。
凤凰探出头，正瞧见慕清拉扯着若岚出门，三小姐似乎在哭哭啼啼，她早就直觉这两人有问题，悄悄跟在后面。
慕清连拉带扯把若岚带到湖边凉亭里，情绪激动问道：“你为什么当着李绍文的面不拒绝他？他爱的是你周家小姐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不是，万一……”
若岚讷讷道：“我知道，可这不重要了。”
“说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李绍文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凤凰找了个隐蔽的树丛，蹲了下来。正好能听见凉亭里的对话。“什么！三小姐不是……”这信息量大得让她捂住了嘴巴。
“不是……”若岚辩解着，可话说得如此绵软无力。
“那到底因为什么？你把我们的感情放在何等位置上，当做什么？”慕清得到她不清不楚的答案，越说越来气。
若岚有口不能言。李绍文害他失身，就算与慕清说清道明，又能怎么？老爷子的话，李绍文的咄咄逼人，她不能把慕清逼入绝境，况且他就算不介意，自己还是对他强烈内疚感。但她依然还会因舍不得而犹豫不决，一个她想象过的念头浮现出来：长痛不如短痛，今生注定无缘，不如干脆断了他的念想吧！让他好好过以后的人生。她打定主意，心狠道：“哥，对不起。退婚的话我对李绍文说不出口，我就喜欢你们都爱我都离不开我的感觉。看着你们做我的裙下之臣，我心里很高兴。”
“你说什么周若岚？从头到尾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玩物吗？”慕清不敢置信。
“没错。你明白了吧？”
“你！”慕清如此温润的人，这话激得他脾气上来，脸色阴沉地可怕。突然间他却抱住了她，深深地呼吸，换了一副声调和神情道：“你刚刚说的我不信。看着我，岚儿我不信你是这么想的，你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慕清的腔调温柔恬静，带着蛊惑和催眠的力量似的，令若岚完全陶醉于这万顷之湖的眼波里。
他顺理成章轻啄着若岚的轮廓。
“不——”若岚慌忙推开他。
“你不愿意？他，你却愿意？……”慕清沉默下来，热切一扫而光，“我完全明白了。你还是放不下他，是我自作多情了。”
若岚读着他的落寞，心如刀绞，双唇颤抖着，只吐出了三个字：“对……对……不……起。”
这一切凤凰尽收眼底，转瞬间她的情绪由惊讶跌成失落，不由伤怀，听到最后若岚残忍的话，她偷偷瞧着万念俱灰的二少爷，暗暗恨三小姐。
不知何时她早已默默喜欢慕清。纵然她身份卑微，拦不住她对他的爱，只要是他让她去做的，她都心甘情愿。即使知道二少爷爱上了三小姐，她也愿意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在慕清身边伺候就好。当她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三小姐的话深深刺伤了二少爷，她情愿代他受这种锥心之痛。她更恨伤她心上人的若岚。她银牙暗咬，强忍着不当场冲出去质问指责她。
“你走吧。”慕清无力地挥挥手，“我一个人静一静。”
明知自己的心在淌血，若岚却安静地望着他，叹了口气。踌躇了一会，她转身踏着软绵绵的步子离开。
慕清见她走了。腿一软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凤凰适时飞奔出来扶住了他。她用尽力气扶他在凉亭石凳上坐下来。
“你怎么来了？你听见了我和三小姐说的话？”慕清探寻着问道，心想如果她真的听见他们的谈话，这个丫头怕是留不得了。
“没有。我来湖边找掉了的耳环。正碰上三小姐离开，顺眼发现您差点摔倒。您和三小姐吵架了吗？兄妹间哪有隔夜仇？二少爷您别多想。”凤凰强颜笑答。
“唉……扶我回房吧。”慕清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倒也不疑有她。
那天以后若岚再没在家看到慕清，伤了他这么深，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许这样也好。李家果然上门改了日期，就定在下周三。时间紧迫，家里只得放一放为跃华婚事的操办，先准备若岚的嫁妆诸物。
李绍文看女人很准，若岚试了婚纱很合身。镜子里的她恍若变了一个人，清丽端庄。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地幻想着新郎是慕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日子波澜不兴，按部就班地过着，慕清对若岚怨恁，一门心思全放在工作上，晚间就宿在银楼的客室里。凤凰一连数天慕清的面都见不着，看着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女主角若岚平静度日，她满腔相思尽化恨，落在若岚身上。有朝一日……她皱眉想着。
若岚没几天就要出嫁了，大太太出乎意料到她房里坐坐。
“娘，您今天怎么来了？”若岚对前事还心有芥蒂。
“让我看看你的婚纱。”大太太起身在衣柜处详看，感叹着陷入回忆里，“真漂亮。我也曾经梦想过结婚时穿这样漂亮的婚纱。可惜……”
“娘您……”
“我没资格当你娘。你这样喊我倒让我觉得羞愧。我来看看你，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几乎看着你长大。过几日你就要出阁了，家里少了一个人我还真不舍得。”大太太蓦然有些鼻酸，“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用的没有？告诉我，我吩咐下人去采办。”
若岚摇摇头。
大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同坐床边。恐怕这是二十三年来，娘俩最为推心置腹的一次。
“岚儿你别怪为娘。以前在家的不开心不愉快，别带到新家去。嫁到李家，要尊重丈夫，毕竟他是你的天；要孝敬公婆，你夫家不像我们家，人多是非多。做人媳妇是不容易的，我相信以你的聪慧，用心就会做好的。”大太太动情道。
若岚心下感叹，只因不是老爷子的亲生女儿，真的是远成亲近成仇，喊这么多年的“娘”还不如当外来人来的客气。
大太太说完这番话，心里舒畅了些。若岚没言语，还是大太太起身道：“我来得唐突了，你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