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陈某,求见师尊。”良久,观主开口,恭敬的说道。
“你乃五境之上的大修行者,更是天下道门之主,世间最为接近昊天之人。你实在不必向我如此恭敬。”竹林中的声音有些无奈:
“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更多是时候是你在帮助我。若非是你,早在当年来南海仅仅三月的时候,我恐怕就已经死去了吧。”
陈某面色严肃:
“夫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向夫子这样的存在,都说出这样的话,我区区一介凡人,又有什么资格“耻师”呢?
我的年岁长于您。但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您身上的道理,值得我去学习。”
林中之人听了,顿时一乐:
“我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学的,到底都还是些郁郁不得志之气。在斗争中一败再败,直到流放至此。你要学了这些,那我才真是误人子弟了。”
陈某肃立道:
“师尊此言不然。弟子在拜您为师后,尽读您的平生著作,时常拍案叫绝,手不释卷。您的天赋,才情是如此惊艳,实在难以想象是人间之人。”
“您一路被贬谪,但这些挫折反倒成为了您前进的动力。您在赤壁留下的《赤壁赋》中,曾言道“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那时,夫子还在四处游历,昊天世界里没有月亮。
所以读到这里,弟子终于肯定,师尊您的心境已然超凡入圣,窥视到了未来的一角。”
观主的声音微微一顿。风吹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动,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林内的那个人在安静的倾听。
观主对于自己的评价,即使是林中的人,也颇为好奇。
于是观主继续开口:
“我本以为那便是您的巅峰。但事实上,我还是没能揣测出您的才情。是,就文字而言,《赤壁赋》已经是极限了,但就境界而言却不然。”
“书院夫子的首徒,叫做李慢慢,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观主忽然岔开了话题,提到了一个老对手,却意外的给了他极高的评价。
“我与他交手时,他曾经对我说:从很多年前开始,甚至早在拜入夫子门下之前,他最想成为的人便是一名书生,一名教书育人的书生。
那书生居住在一条陋巷里,教着那些穷困的孩子,生活清贫,一箪食、一瓢饮,却不改其乐、亦不改其道。
他想成为这样的一个人,然而这些年始终没有机会。
然而奇妙的是,他自己没能做到的理想,我的弟子叶苏在他之前便这样做了,叶苏败给君陌之后的这些年里,他一直是那样的一个人。”
观主眼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思绪,似乎是对自己这位弟子的赞叹与惋惜。
“我的境遇与李慢慢颇有一些类似。
我一生钟爱永恒不变的肃穆,认为那是人间最美丽的景象。
我常常苦于人间没有知己。有资格与我对话的人,在思想上却与我有着天差地别。
譬如书院求当世,譬如佛门求未来,都还是想要改变这片天。
我不想。似乎整个人间,只有我不想这样做。
其余世人,向昊天祈祷的愚民千千万万;向昊天求长生的修行者也数比繁星,可是没有思想的傀儡,跟他们说话又有什么意义?
书院中人总想要揣测出我的心意,可我的心意不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吗?夫子不屑于看,柯皓然看不惯,剩下的人看不明白。
我行走在这条路上,孤身一人,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对了方向。”观主感叹道:
“直到我被夫子驱逐到南海,我读到了您的著作,才发现,早已有人走在了我的前头。”
观主仰头看着天上的白云,道:
“我一生所求,无怪乎“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二句罢了。”
吱呀一声,竹林内传来了推门的声音,随后就听见那人笑道:
“我苏轼虽自信才华不凡,却也未有如此夸张。那首《定风波》,不过是行道时的感慨之作罢了,何来如此之多的深意?”
听此人言语,果真便是苏仙。
苏轼出林将观主请入木屋内,却见家中别无长物,唯有一张琴,一壶酒。
观主却也不惊讶,只因此地乃是他按照苏仙的喜好亲手开辟的。
苏仙号竹,言道“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观主便寻来这出翠竹浓密之地;
苏仙号静,言道“何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观主依言而为之。
两人随地而坐,苏轼笑言道:
“今日前来,相必不是专程前来吹捧我的。我观你眉心隐隐有着躁气,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解的难题?”
观主闻言,却摇了摇头,开口道:
“道门即将开始最终与书院的决战,而我则想要让那日月换个新天。只是,这个计划并不完美,且进来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故而内心有所不安。
修为越高,灵感越灵敏。此番感受,让我着实是坐立不安。大战之前,最忌心燥。因此,此番我抛弃了手中所有要事,前来向师尊求教。”观主低下了头:
“如何斩却浮躁之心?如何斩却生死之惧?”
苏轼倒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良久,才摇头开口道:
“本就在那里的东西,又何必斩之?人皆有七情六欲,又哪里斩的尽呢?”
“魔高一尺,不染魔心。如何做?”
观主思考片刻后,坚定的答道:“斩之。”
苏轼笑道:“我曾经斩过无数次。
只是人力有限,而心魔时刻增生;每一次贬谪,都助长了它的威势。斩不尽,如何做?”
观主摇头。
“我有一法,可以解之。”苏轼道:“魔高一尺,仍不染魔心者,唯有道高一丈尔。”
观主似有所悟,可紧跟着又茫然道:“如何做?”
苏轼又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本纸页已经泛黄的旧书,开口道:“《易》,百经之首。我谪于南海二十载,时常诵读,偶有所悟。今日愿与你同享之。”
“书中自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