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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滕大尹鬼断家私(3)

却说倪善继独占家私,心满意足,日日在家中快乐。忽见县差奉着手批拘唤,时刻不容停留。善继推阻不得,只得相随到县。正值大尹升堂理事,差人禀道:“倪善继已拿到了。”大尹唤到案前,问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长子么?”善继应道:“小人正是。”大尹道:“你庶母梅氏有状告你,说你逐母逐弟,占产占房,此事真么?”倪善继道:“庶弟善述,在小人身边,从幼抚养大的。近日他母子自要分居,小人并不曾逐他。其家财一节,原是父亲临终亲笔分析定的,小人并不敢有违。”大尹道:“你父亲亲笔在那里?”善继道:“见在家中,容小人取来呈览。”大尹道:“他状词内告有家财万贯,非同小可,遗笔真伪,也未可知。念你是缙绅之后,且不难为你。明日,可唤齐梅氏母子,我亲到你家查阅家私。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公道,难以私情而论。”喝教皂快押出善继,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听审。公差得了善继的东道,放他回家去讫,自往东庄拘人去了。

再说善继听见官府口气厉害,好生惊恐:“论起家私,其实全未分析,单单恃着父亲分关执照,千钧之力,须要亲族见证方好。”连夜将银两分送三党亲长,嘱托他次早都到家来,若官府问及遗笔一事,求他同声相助。这伙三党之亲,自从倪太守亡后,从不曾见善继一盘一盒,岁时也不曾杯酒相及;今日大块银子送来,正是“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各各暗笑,落得受了买东西吃,明日见官,旁观动静,再作区处。时人有诗云:

休嫌庶母妄兴词,自是为兄意太私。

今日将银买三党,何如匹绢赠孤儿?

且说梅氏见县差拘唤,已知县主与他作主。过了一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先到县中去见滕大尹。大尹道:“怜你孤儿寡妇,自然该替你设法,但闻得善继执得亡父亲笔分关,这怎么处?”梅氏道:“分关虽写得有,却是保全儿子之计,非出亡夫本心。恩官只看家私薄上数目,便知明白。”大尹道:“‘清官难断家事’。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梅氏谢道:“若得免于饥寒足矣,岂望与善继同作富家郎乎?”滕大尹分付梅氏母子先到善继家伺候。倪善继早已打扫厅堂,堂上设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炉好香;一面催请亲族早来守候。梅氏和善述到来,见十亲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见了,也不免说几句求情的话儿。善继虽然一肚子恼怒,此时也不好发泄,各各暗自打点见官的说话。

等不多时,只听得远远喝道之声,料是县主来了,善继整顿衣帽迎接。亲族中年长知事的,准备上前见官;其幼辈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后张望,打探消耗。只见一对对执事,两边排立;后面青罗伞下,盖着有才有智的滕大尹。到得倪家门首,执事跪下,吆喝一声。梅氏和倪家兄弟,都一齐跪下来迎接。门子喝声:“起去!”轿夫停了五山屏风轿子。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欲进门,忽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恭,口里应对,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众人都吃惊,看他做甚模样。只见滕大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作数揖,口中叙许多寒温的言语。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恭,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连忙转身,就拖一把交椅,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谦让,方才上坐。众人看他见神见鬼的模样,不敢上前,都两旁站立呆看。只见滕大尹在上坐,拱揖开谈道:“令夫人将家产事告到晚生手里,此事端的如何?”说罢,便作倾听之状。良久,乃摇首吐舌道:“长公子太不良了!”静听一会,又自说道:“教次公子何以存活?”停一会,又说道:“右偏小屋,有何活计?”又连声道:“领教!领教!”又停一时,说道:“这项也交付次公子,晚生都领命了。”少停,又拱揖道:“晚生怎敢当此厚惠?”推逊了多时,又道:“既承尊命恳切,晚生勉领。便给批照与次公子收执。”乃起身又连作数揖,口称:“晚生便去。”众人都看得呆了。只见滕大尹立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倪爷那里去了?”门子禀道:“没见甚么倪爷!”滕大尹道:“有此怪事!”唤善继问道:“方才令尊老先生亲在门外相迎,与我对坐了,讲这半日说话,你们谅必都听见的。”善继道:“小人不曾听见。”滕大尹道:“方才长长的身儿,瘦瘦的脸,高颧骨,细眼睛,长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须,银也似白的,纱帽皂靴,红袍金带——可是倪老先生模样么?”唬得众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正是他生前模样。”大尹道:“如何忽然不见了?他说家中有两处大厅堂,又东边旧存下一所小屋,可是有的?”善继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有的。”大尹道:“且到东边小屋去一看,自有话说。”众人见大尹半日自言自语,说得活龙活现,分明是倪太守模样,都信道倪太守真个出现了,人人吐舌,个个惊心。谁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他是看了《行乐图》,照依小像说来,何曾有半句是真话!有诗为证:

圣贤自是空题目,惟有鬼神不敢触。

若非大尹假装词,逆子如何肯心服?

倪善继引路,众人随着大尹来到东边旧屋内。这旧屋是倪太守未得第时所居,自从造了大厅大堂,把旧屋空着,只做个仓厅,堆积些零碎米麦在内,留下一房家人看守。大尹前后走了一遍,到正屋中坐下,向善继道:“你父亲果是有灵,家中事体,备细与我说了,教我主张:这所旧宅子与善述,你意下如何?”善继叩道:“但凭恩台明断。”大尹讨家私簿子,细细看了,连声道:“也好个大家事!”看到后面遗笔分关,大笑道:“你家老先生自家写定的,方才却又在我面前说善继许多不是,这个老先儿也是没主意的。”唤倪善继过来:“既然分关写定,这些田园帐目,一一给你,善述不许妄争。”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见大尹又道:“这旧屋判与善述,此屋中之所有,善继也不许妄争。”善继想道:“这屋内破家破伙,不值甚事。便堆下些米麦,一月前都粜得七八了,存不多儿,我也够便宜了。”便连连答应道:“恩台所断极明。”大尹道:“你两人一言为定,各无翻悔。众人既是亲族,都来做个证见。方才倪老先生当面嘱咐说:‘此屋左壁下埋银五千两,作五坛,当与次儿。’”善继不信,禀道:“若果然有此,即使万金,亦是兄弟的,小人并不敢争执。”大尹道:“你就争执时,我也不准。”便教手下讨锄头铁锹等器,梅氏母子作眼,率领民壮往东壁下掘开墙基,果然埋下五个大坛。发起来时,坛中满满的都是光银子。把一坛银子上秤称时,算来该是六十二斤半,刚刚一千两足数。众人看见,无不惊讶。善继益发信真了:“若非父亲阴灵出现,面诉县主,这个藏银,我们尚且不知,县主那里知道?”

只见滕大尹教把五坛银子,一字儿摆在自家面前,又吩咐梅氏道:“右壁还有五坛,亦是五千之数。更有一坛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谢之意,我不敢当,他再三相强,我只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据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说,想不是虚话。”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白之物,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锭;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滕大尹写个照帖,给与善述为照,就将这房家人,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胜之喜,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恩台主张”。大尹判几条封皮,将一坛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轿前,抬回衙内,落得受用。众人都认道真个倪太守许下酬谢他的,反以为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这正叫做“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将家私平等分析,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里作成了别人,自己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悌之名。千算万计,何曾算计得他人,只算计得自家而已!

闲话休题。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拜谢滕大尹。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笔,重新裱过,给还梅氏收领。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一般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家业耗废。善继死后,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管业。里中凡晓得倪家之事本末的,无不以为天报云。诗曰:

从来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大痴。

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儿。

轴中藏字非无意,壁下埋金属有司。

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争竞不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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