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的时间不长,两三周余便结束。
说不上为什么,微蕤并不希望结束。或许是谢臻,也许是佐琛彦。更多的,是不希望正式开学后的重新分班吧。
她转着笔,望着窗外。桌面上的试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显示着学习的结果。一定要好一点,可以离他近一些。微蕤侧目望向坐在教室第一个座位的他。按成绩排的考场,是无硝烟的战场。佐琛彦、谢臻都在最前面。
结束铃声响起,她整理着物品离开。该回家了。微蕤想着。走出教室发现外边浓云翻滚,不见日光。空气沉重地压着,闷热无比。
“走吧。”佐琛彦一手拎着她的书包,一肩背着自己的。
“你不骑车?”她接过书包,有些意外。他只是含笑摇了摇头。她点点头,与他并行下楼。
楼道拥挤,他在她的身后轻轻扯着她书包的提手。微蕤打了一个趔趄,一脚踩空,险些滑下,直觉背上书包重重地提着,才没有滑倒。她回头看了佐琛彦一眼,说了句“谢谢”。声音被人群挤散,但他看懂了口型,回以一笑。
走下楼梯,微蕤舒了一口气:“刚才好险。”
“差点吓死我。不过还好。”佐琛彦轻轻一笑。万幸,心脏跳到嗓子的感觉,真希望不再有了。
“是啊。多亏了你。”微蕤报以一笑。
“鞋带松了。”他指了指她的鞋。
微蕤蹲下身去系,在打完最后一个结的时候似是发现了什么,皱了眉:“我的手绳不见了。”
“什么?”佐琛彦看向她的手腕,空空如也,“去找找。”
她急切地往回走,一直低着头,生怕漏过任何一个角落。那是寺中求来的红绳,那是她亲手界上的愿景,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与约定。那是一切。
可是什么都没有。
“去哪儿了……”她眉头紧锁,带了哭腔,像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抵着冰冷的墙。
“会找到的。”四下里同学基本都走了,佐琛彦来到他身边,拍拍她的肩。楼下杂嚷的谈笑声入耳却是如此尖锐,一下又一下地刺着她的心脏,也刺痛了他的。
“会找到的。”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找什么?”谢臻从教室里背了书包出来。
“手绳……”她的声音在颤动,他的心跳也是。
谢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编好的红绳:“这个?”
微蕤急忙拿过,正是自己的:“是的,是的。”只是手绳断了,不知何时磨的,或许是戴了太久了。“怎么在你这儿?”
“我刚刚回教室的路上发现的,想着应该是你的。”谢臻解释道。
佐琛彦看了一眼:“断了啊……怎么办?”
微蕤凝视着躺在手心的红绳,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去北山寺。你们去吗?”她抬头望向两人。
“去。”他们都点了头。
“好。”
或许只有一同去的时候,祈愿才最灵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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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
她到的时候,天蒙蒙亮。他们也都如约到了。即使是夏,清晨仍有了秋的寒。到底是晚夏了。
“好早。”谢臻到时,另两人已经到了。
“也才刚到。”微蕤一笑。这是实话,不过佐琛彦到得最早。
“走吧。”她带头顺石阶而上。
两旁竹木清幽,半隐半现的鸟鸣偶起,伴杂着山涧溪流的潺潺汩汩,奏响夏末的乐章。没有人说话,都生怕破坏了这一份安静。
北山寺的香火味缈缈传来。她驻足门前,手中攥着的是已断了的红绳。微蕤走入寺中,将红绳投入香炉。火苗蔓上红绳,燃起一片火焰。没有风,烟气直上。她双手合十,在佛前跪拜。唯有虔心,方有回音。
佛啊,我特至此还愿。结下善缘的绳结已断,可是这缘已结成?我祈祷祝颂,只望这缘不断。
她听不见佛的回答,只有自己心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从寺中走出,不经意瞥了一眼,却发现谢臻的手腕空空。她的笑容滞了一下:“是手绳大小不合适吗?”那分明是可调节的。
谢臻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不。被拿去送莫久奈了。”
她的笑容隐去,只是盯着他的腕间。被另一个女生占有了,那结下了善缘的手绳。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佐琛彦想说什么,却被微蕤抢了先:“走吧,回去了。”别的什么话都没有。
再说一句都是多余。他们都知道。
阿木,为什么?难道我就如此无足轻重吗?那结了善缘的手绳,那连夜编织的时光,就如此不重要吗?也是,那已是你的东西了。
微蕤走得飞快,让风逼回泪水。
“谢臻,久奈要走了,不送点什么留个纪念?”小区里遇见,苏子未问谢臻。
他一愣:“送什么?”
苏子未想了想:“季彧言送的是日记本,你随便送点就行。”她看见了他手上的手绳,又说:“那手绳不错。”
“这是……”但他未来得及说完,手绳就被苏子未拿了去。
“再买一根就好了。”她像展示战利品一般晃了晃那根手绳,拿着离开。
这是阿蕤送的,是她亲手编的,是结了缘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抢回来?
因为那是莫久奈。
谢臻发现自己陷入了无底深渊,窥不见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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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蕤到山下后,并不停下,憋了一口气跑到停自行车的地方,开锁,骑车,无比娴熟。她骑得飞快,似乎只想着逃离。
谢臻,莫久奈。
她拼命地想让灌耳的风带走这两个名字。但总是事与愿违。
泪水终于落下。她停在红绿灯前,任泪滴滑落脸庞。她喘着气,信号灯在倒数。
三、二、一。绿灯。
她奋力蹬车,双颊的泪痕迎风而干,冰凉的感觉,像有利刃划过。
其实也不过是自作多情。她并不减下速度。是啊,自作多情。她的笑没有半点温度,像孤傲的玫瑰尖锐的刺,深深扎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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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臻。”佐琛彦叫住他,前面的少年回头,“为什么?”
“她直接拿走了。”谢臻叹了口气,却不知该怪谁。
佐琛彦望着他,走到他面前:“她应该很心痛。”
“帮我。”
佐琛彦凝视着谢臻的双眼,深邃。“你欠我一次。”
“感谢。”
佐琛彦并不作答,转身向停车的方向去。“你若不忍她再次伤心,就先看明白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吗?谢臻站在原地。是啊,“自己的心”,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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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莫久奈临过道。这一排的三个座位只有她一人。
窗外的光晃人眼。她起身半关了机窗。再次坐下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苏子未说,是谢臻给的,上了飞机再打开。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莫久奈轻轻摇头,抛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打开了布袋。是一根红色的手绳。她见过的。他和她的腕间都有。既然来着他,那必然是他手上的了。想到这儿,莫久奈的心里不知被什么点开了层层涟漪。她没有问过手绳的来处,也自然不必关心这些。想来是哪里买的罢了。
光透过半掩的窗倾泻而下,此刻也不显得有多刺眼了。光芒,象征希望。
莫久奈望向初升朝阳的光芒,尽数将那抹金色收入眼底。红绳被握在手心。
是你就好,阿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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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琛彦并不确定她去了哪里。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就这么藏到了城市的某个角落。原本觉得小镇很小,几乎每一条小巷他们都去过,但当小镇真正将她藏起来的时候,竟是偌无比。
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时,手机振动。佐琛彦忙趁着红灯看电话,却不说她,是备注为“佐妍”的人。
“喂,妈。”佐琛彦按下接听键。
“阿彦,中心医院急诊室,你爸遇到医闹,情况危急……”佐妍的声音有些颤抖。
吕毅荣他……佐琛彦一惊,见信号灯已经跳转绿色,心下一横:“知道了,马上来。”对不住了,阿蕤,阿臻。
他骑车趁着最后的几秒过了马路,调转了方向往医院去。虽说吕毅荣和佐妍早就离婚了,但他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医闹……究竟是为什么?他停好车后跑到急诊科,一眼就见到了佐妍。
“妈。”他平稳着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于太狼狈。
佐妍纵然是心理咨询师,此刻她也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脆弱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展露出来。她禁不住,落泪了。佐琛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抢救室中的那个男人如何了?他不知道。
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低着脑袋,摇摇头,说出了那句再戏剧化不过的话:“我们尽力了。吕医生他……”
“爸……”佐琛彦喃喃。佐妍闭了闭眼,却仍止不住落下的泪。
为什么要夺走他?佐琛彦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尽数失去了声音。但他必须保持清醒和冷静。身边的女人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了,即使在此刻,自己也要成为她的倚靠。不能哭。
“怎么回事?”佐琛彦感觉自己的声音好远,缥缈得有些不真实。怎么回事……
“一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烧不退,家长用了土办法,却更恶化了,于是来医院。他们走的门诊,又不挂号,直接插队。吕医生当时正在给别的患者看病,让那个家长去急诊科或者挂个号。那个家长偏说吕医生见死不救,大概是急火攻心,就开始言语攻击,还打碎了吕医生的杯子,茶水倒了他一身……很多人围在科室前,我们到的时候发现吕医生倒在地上,边上是沾血的玻璃碎片……还好有人反应快,报了警,控制住了局面,只是吕医生伤得太重了……”医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一切寂静,沉默将万物吞噬。
“警察把人带走了。”佐妍用一只手扶着儿子的手臂,以保持平衡。她试图缓和一切,但只是徒劳。
佐琛彦望着抢救室的门,依稀能望见病床上躺着的人。
苍白、无力、刺眼。
“去看看吗?”
佐琛彦摇摇头:“他不会愿意我们看到的。”多骄傲自尊的一个人,即使是遭遇了这种事,大概也不希望最后留下的印象是如此狼狈。
“妈。”他轻轻唤了声。佐妍微微抬头,儿子已经比自己高了,似乎是一夜之间蹿高的,原来竟没有发觉。佐琛彦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他们能拥有的,或许真正只有彼此了。
苍白席卷而来,包裹着一切。
佐琛彦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医院的,只知道大脑一片空白,再没有办法顾及其他。
对不起,阿蕤,阿臻。但失去的感觉是如此沉重,几乎要将我压垮。
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再一次拨打了她的电话。这一次,响铃几秒后,接通了。
“阿蕤。”他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的声音很哑,怎么了?”她沉默了一秒后问。
“我……”他鼻子有些酸意,但被生生止住,“医闹……我爸他……阿蕤,我失去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传来了她的声音:“你在哪?”
“在家。”
“我来找你。”不等回答,她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