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放学时,夜里才会又熙熙攘攘闹一番。微蕤趿着步子走出校门,不见姜应娟。早该习惯了。她低着头挤入人群,趁月色清朗,往家走去。
“阿蕤。”佐琛彦在她身边停下,推着车同她一起走,“怎么了?”
“说不上来。”微蕤只是轻轻扯出了几分笑意,并不知道该说什么。言语多无力多苍白。
谢臻推车经过,他回头看她,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却被声音打断:“谢臻。”
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他一愣,转过头去:“爸?”
谢远道自远走近,见到另外两人,颔首示意。他和儿子又说了什么,父子两人并肩离去。微蕤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被夜色吞没。果然还是一眼认出他的,尽管三年未见。
“阿彦。”她开口,面容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半隐半现,“我梦到了以前。以前……”
“我懂。”佐琛彦轻轻勾了嘴角,眉目柔和。从前的事啊,多令人留恋,若能重来,定要再次留下深刻的回忆。只是没有如果和重来。
她已说不出旁的了。似有泪凝于睫,染开了一圈又一圈城市的光晕。
交通信号灯跳转,该走向各自不同的方向。
“一直在的,放心。”他的话语弥留在她的耳畔,“阿蕤。”
有风路过,却未将呢喃吹散。
她的脚步滞了一下,而后又跟上闪烁跳动的数字,同样慌忙。不是心跳乱了节奏,是心安。阿彦永远是阿彦。
一直在的,放心。
那阿木呢?或者说,是谢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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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谢臻有些意外地看向男人。多久没见了?记不清了。从前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如此匆忙。
“刚刚的,是以前的朋友吧。”谢远道望向离去的二人背影。依稀有点印象,是见过的。只是那时面容稚嫩,如今都已长成了少年。是时光匆匆,岁月不待。自己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了。一时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感慨。
“嗯,现在也同班。”谢臻望着面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之前却又如此陌生,“爸,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空下来,就回来了。”对于工作,谢远道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是迫不得已,是责任,“久奈要出国了,去送送她?”
谢臻一愣:“这么快?”
“你莫叔叔问我,你有没有空。她会回来一趟,和以前认识的朋友道个别。”
谢臻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行。”
“走吧,回家。”谢远道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似乎是理所应当。许久未见,但又没有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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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所谓的“距离产生美”偶尔是没有靠近的勇气。因为太热烈的那份情感,使他像太阳一般,炽灼明亮。只是夏天快结束了了,不过依旧残存了余温。微蕤在篮球场边放下谢臻和佐琛彦的水杯,后退了几步,依傍着一棵大树。
“微微,阿木以前,是怎么样的?”容衿问她。
微蕤一愣,才反应过来,眸光黯了黯,而后又转回如常,“以前啊,就……挺幼稚的。毕竟和他认识的时候还小。”
“我听子未说,他以前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生,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的名字却是如此沉重,堵在喉间:“知道……莫久奈。”
“那——”
“谢臻,老班说你爸来接你了。”沈一的出现打断了对话。微蕤暗自松了一口气。真不算是一段令人舒心的对话。一时间,目光聚集在球场上的那个少年身上。
漂亮的投篮。谢臻抛出篮球后离开球场,顺手拿了自己的水杯正要上楼,却被容衿叫住:“阿木,你要回去?”
谢臻点点头,并未停下脚步,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回头说:“叫我的名字或者阿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第二次了,虽然是不同的情景。他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加快了步子跑上楼去。
微蕤自然是听见了,没来由地觉得心上轻了几分,柔和了眉眼。她再看向球场,佐琛彦捡了球,与她对视。她绽开了一个笑容。他有一瞬失神,随即轻扬嘴角。
似乎……只是因为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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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臻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看见父亲的汽车已经等着了。他递交了请假单,上了车。
“今天就去?”他有些意外。原以为,还要等几天之后的。
谢远道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儿子,有些薄汗,于是问:“刚才打球?”
“嗯。”见父亲不作答,谢臻也便不再问,半摇下车窗,吹着掠过的风。本以为至少要到秋天才会再次见面,只是没想到,在夏天还未来得及离去时她便来了。不知隔着大半个夏天,又是如何模样。
车窗外的景物迅速后退,像无数道光影匆匆掠过,或许是因为有风,将光影织就。谢臻只是看着一切,却不知自己在找寻什么。等待似乎是如此漫无目的,但又如此急切。
光影不再流动,景物停伫。谢臻下车,眯了眯眼看阳光落满的高铁站。前不久来过。
“你去接一下久奈,我在那边等你们。”谢远道扶着方向盘的手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谢臻只是点了点头。汽车再次发动,谢臻背后空无一人。只有炽烈阳光。
高铁站的出口拥挤着不少人,每个人都在等待。谢臻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眼前人们的相遇或是再见之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乍然想起时,他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感受,但似乎不合时宜。
他回来的那天,也有如潮人群,佐琛彦就静静地等着他的出现,似乎很早就在了。没有太大的欢欣,有的只是安心。
谢臻摇摇头,抛开这些想法。再抬眼时,对上了她的目光。
“阿臻。”她拉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见。”
很久吗?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接过了行李箱,替她拉着。似乎变了很多,但她分明依然是她。
“你要出国啊。”到头来,他只说了这一句可有可无的话。
“嗯,去美国,都安排好了。”莫久奈跟在他身后,保持着相同的步调。
谢臻顿了一下:“挺好。”那一秒,似乎语言被哽塞,像有一种阻力,想要停滞时间。
“你呢?”她问完,暗自笑笑。选择已足够明显了。
“过几年再说吧。”谢臻只含糊着,因为连他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就像不明白自己的心一样。可能去英国,那是阿蕤喜欢的地方;也可能去美国,来找你。他只敢在心里说。
谢远道自后视镜中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来,发动了汽车。
“叔叔好。”莫久奈坐在车的后座。
谢远道点点头,应了一声。等谢臻放好行李上车后,开车往回。谢臻依旧侧目看向窗外,单手托着下巴。莫久奈透过车窗玻璃的倒影凝视着少年。似有什么变了,但又似乎依旧是他。
我知道的,阿臻,她在你的身边。只是,这种情感最终会成为牵绊,甚至负累。莫久奈无声地笑笑。你啊,可别选错了。
车窗外光影汇入沉阳,渲染了绚烂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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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座位空着,似乎心里也空着。微蕤并不在意老师讲了什么,而是在想着那个缺席的人。
“微蕤。”
被点名了。她惊然起身。
“说一下这道题怎么解。”
她一愣,题目虽落入眼中,但大脑一片空白。佐琛彦轻轻将一张纸条悄悄塞到她的手心,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照着纸条上的方法念了出来。一道简单的数学题而已。她坐下后,叹了口气。
半开的窗帘外是被晚霞染遍的天,彤云薄浮,似有烈火熊熊燃起。是她心里不知名的火,却浇不灭,愈加旺盛。燃尽万物,又有新芽初生,痒痒的,似悸动。
谢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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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奈只在这里住两天。”谢远道从后视镜望了望儿子。
“住哪儿?”他问。
“苏子未家。”她回答,突然起了兴致,于是又添了一句,“或者你家。”
谢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莫久奈去读国际学校的时候,他们就搬家了,这次也不过只是回来道别的。她要出国了。他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汽车里没人再说话,只有音乐缓缓流淌。闷得紧。谢臻只觉得多了些什么,挤满了余下的所有空间。一切都在压抑着。
“阿臻。”她突然开口。汽车停下。
他转过头去看她,莫久奈只一笑:“到了。”
谢臻望去,是一家高级酒店。不出所料。只是不知道还会有谁的加入。说不出期待,有的只是无聊的猜想与假设。
有什么似乎变了。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