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5年第11期
栏目:压卷之作
北京——东则汪洋大海,南则九河古道,西则太行拥抱,北则燕山屏障。堪为百世帝畿。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更是万国梯航,兆民会聚,铜街复道,珠市通衢。
在众多的人工园林中,最负盛名的当数明神宗朱翊钧的外祖父、武清侯李伟新构的清华园。占地八十公顷,平看香山,俯视玉泉。园内前后重湖,一望漾渺。沿湖筑听水音、花聚亭等楼榭屿石百座。园中央建挹海堂,取海淀秀色,出手可挹之意。堂北有亭,悬慈圣太后手书“清雅”二字。园中遍植玉兰、牡丹、芍药、海棠、荷、桂、菊、梅等四季名花,终年花香馥郁。
清华园落成之际,正值红杏烧林,碧桃绣野,人醉青郊的清明节。皇太后李彩凤携永宁公主朱尧嫫前来省亲祭祖。那些趋炎附势,趁机巴结送礼的贵戚勋臣亦如潮水般涌来,对园中美景赞不绝口:
“清华园佳气嶙峋,风光绮丽,都下无双。”
“清华园锦缎裁成,珠玑造就,极天下之美,无愧京国第一名园。”
这李伟乃通州永乐店人,自幼家境贫寒,只好当泥瓦匠谋生。后迁往北京,做了商贩。哪知道长安居,大不易。小本经营,实难养活一家老小。只好把十五岁的女儿彩凤卖进裕王府充当侍婢,彩凤因姿容姣丽,敏慧勤快,甚得裕王朱载厘宠爱,第三年生下王子朱翊钧。嘉靖四十四年生寿阳公主朱尧娥,隆庆元年生永宁公主朱尧嫫,进位贵妃。二年生潞王朱翊镠。六年七月五日,明穆宗朱载厘驾崩。十岁的太子朱翊钧即皇帝位,次年改元万历,史称明神宗。尊封生母为慈圣皇太后,李伟晋武清侯,长子文全授都督。可谓一女得势,满门勋贵。
李伟当年穷怕了,一旦咸鱼翻身,大富大贵,恨不得将以前所吃的苦干百倍补偿。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庖膳穷水陆之珍,丝竹尽一时之选,此时听得人们恭维,拈髯微笑道:“岂敢!岂敢!”
十三岁的小尧嫫蹦蹦跳跳地拍手大叫:“太美了,太美了!外公的园子比御花园大几十倍,比红墙黄瓦黑阴沟的皇宫强多了。”
众人哈哈大笑,李伟连忙谢道:“公主过奖,老臣不胜惶恐。”
彩凤却皱眉道:“爹,洪武皇帝崇尚节俭,您把园子造得如此气派,奢靡过度,岂不要惹言官清议吗?”
李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早有李府一个清客圆场道:“启禀太后,此园为太后省亲别墅,凤辇常常临幸。驻骅关防为第一要务,若过于湫隘,护驾的侍卫和宫眷如何安置?”
李伟之孙继贤也帮腔道:“臣侄斗胆说一句,大明立国虽尚节俭,然太后至尊至贵,礼当如此,不为过奢也!”返身拉着尧嫫的小手,热情地说:“公主既爱园中美景,就多住几天吧。”
尧嫫扯着母亲的衣角,撒娇地:“母后,表哥说得对!咱们今天别回宫了,就住在外公家里吧。”
“这个……”彩凤看了看这对小兄妹,两双纯真的童眸正热切地盯着自己,不忍拂了爱女和宠侄的意,当下颔首道:“好吧。”
“谢母后!”
“谢太后!”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太好喽!太好喽!”
一双小儿女的天真烂漫,活跃了因太后在场的拘谨氛围,李伟、彩凤及众多来宾愉快地笑了。
太监冯保忙阻止道:“且慢!太后为了训迪调护皇上,每夜与皇上对榻而眠。依老奴看来,宸游事小,朝政事大,凤驾还是及早还宫吧。”
“说得也是,起驾回宫。”
尧嫫急了,跺脚道:“我不嘛!我不嘛!母后刚才还说住在外公家的,怎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彩凤脸色一沉,喝道:“不许任性,听冯公公的。”
“冯公公的话是圣旨不成?”尧嫫气得咧嘴便哭。
长尧嫫两岁的继贤冲到冯保面前,指着他怒吼:“姓冯的,你也太嚣张了,竟敢对太后指手画脚。汉唐末世皆为宦官败蠹,以致宗庙倾覆。难道你也想步王振、刘瑾后尘,做千古罪人吗?”
冯保,字永亭,号双林,真定府深州(今河北省深县)人。因机智圆滑,文化素养较高,早在嘉靖朝时,便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隆庆年间,提督东厂兼管御马监。万历皇帝登基时,只有十岁,朝廷进入“主少国疑”的非常时期。冯保便与内阁次辅张居正联手,驱逐了首辅高拱。冯保如愿以偿,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总督,张居正升任首辅。两人建议为神宗母李贵妃上皇太后尊号。三个在高拱事件中的受益者,遂结为政治联盟,共同监护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在万历初年的政坛上叱咤风云。
冯保手握王命,口衔天宪,威震朝野。人们皆尊呼“冯公公”,公侯驸马见了他都要叩头,文武大臣见他下跪者亦不计其数。就首辅张居正,也对他谄媚至极。因明朝自成祖朱棣重用宦官典军后,太监势力疯狂膨胀。内阁的票拟须经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批朱”才能生效。该太监掌握权力魔杖,成了最高统治者。张居正这个强势宰相,要顺利推行中兴明朝的“万历新政”,非获得冯保的支持不可。他亲笔为冯保营建的生圹,撰写了《司礼监太监冯公预作寿藏记》,其中充满赞颂谀美之词。
冯保一向厌恶李伟,恨他的愚昧吝啬。也难怪,李伟是一颗汗珠摔八瓣的苦力出身,自然视财如命,从未孝敬冯保一分一厘。加上妄自尊大,以国丈自居,见冯保仅一揖而己。冯保早就看他不顺眼,欲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可人家有太后女儿、皇帝外孙做靠山,倒也奈何他不得。只好扫扫两个小孩的兴,怂恿太后回宫。此时听继贤指责他要步王振、刘瑾后尘,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因这两个太监都曾专权乱政,生杀予夺,屡兴冤狱,残害忠良。结果王振在土木堡之变中,被护卫将军樊忠一锤砸成了锅贴儿。刘瑾被武宗凌迟处死,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两人死后都被籍没家产。这不是诅咒他像王振、刘瑾一样,不得好死吗?
李伟见冯保白脸气得血红,两只狼眼凶光四迸,吓得魂不附体,狠狠一掌打在孙子脸上,继贤的左颊马上肿了起来,嘴角流出鲜血,但他咬紧牙关,不哭不喊,只是仇恨地盯视冯保。
李伟向冯保扑通跪下,连连叩首:“冯厂公,孩子不懂事,口没遮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本爵代劣孙向您磕头赔罪了。”
冯保“哼”了一声,对彩凤躬身道:“请太后起驾。”
继贤奔上前,欲将祖父扶起,道:“爷爷,您是堂堂国丈,怎能降尊纡贵,向阉奴下跪呢。洪武皇帝下过圣旨:‘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您不用怕他,咱们有太后、皇上撑腰呢。”
李伟又是一个耳光打去,喝骂:“臭小子,还敢强嘴!”
冯保回身屈膝搀扶,故作宽容道:“侯爷快快请起,折煞老奴了。童言无忌嘛,侯爷不必多虑。”
“谢冯公公。”李伟站起身,用手抹去额头的虚汗。
彩凤接茬道:“是啊!我大明后妃居宫中,不预一发之政,外戚循理谨度,无敢恃宠病民,汉、唐以来所不及。继贤仗着爹的宠爱,目无尊长。您要好好管教才是,不要仗着椒房戚谊,怙势骄横。”
“是!是!老臣谨遵懿旨,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