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18年第04期
栏目:小说纵横
老妈对我目前的状况很满意,她说:“老天对你还是破例的,让你找了一份好工作,赚得比你能赚的多,老板比你碰得上的好,城里最贵的办公楼大家都仰起脖子看,看见你坐的那一层,脖子都快向后九十度了,简单说就是坐在大家头上了……你要动动脑子,屁股坐坐稳!”
我并不烦我妈的聒噪,她只生了我一个独养女儿,明白我长得突破不了她和爹爹的基因组合,也没尝过其他母亲的荣幸——接待、审视上门找女儿的男同学。
我其实一直懵懵懂懂读到大学毕业,书包上还挂着长毛绒小熊;我包里藏着图书馆借来的书,眼睛躲在十几年没变的刘海后面,鼻梁上一副廉价玳瑁眼镜。
我的笑由不得我自己:我出门看见邻居,立刻给他们一个笑容;进公司碰到同事,也是一个笑容;中午到餐厅吃饭,还挂上同样笑容;下班菜市场带把新鲜的葱,依然是那笑……如果哦我不笑,那些人就看不见我了。
好在其他场合我就不必笑:老板给我布置工作,我不必傻笑;公司那些人战战兢兢站在我老板门外等她放下电话,我不但不必笑,而且可以莫测高深看着他们,看得他们的战战兢兢添上颠簸,像飞机穿越云层;若是我们集团首席执行官来指示工作,那秋风扫落叶一阵肃杀,每个人都绷紧尾巴尖上那撮毛,谁还笑得出?
我们的公司在中国是个奇迹。二十来年前,我们的首席执行官还是个从其他行业退出来另找机会的普通男子。他留学过英国,从东海外侧那岛屿上跑来,口袋里只一张授权书。一家在英国乡村公路旁卖热食品的公司想试试这个亚裔英国人能不能在中国帮他们挣到些人民币。
二十多年后,二分之一的中国人每天和我们的热食品店低头不见抬头见,八千家色彩鲜艳的店铺卖着最快捷、恐怕也算最安全的热食品。中国人的胃必须感受食物的温暖,因为吃和吃饱,对几代人,都还是宝贵的人生记忆,这种记忆,强烈到进入了遗传因子。
吃的东西不安全在中国是个巨大的愤怒,也是个巨大的冤枉。我们万众一心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道理也是我妈歪歪叽叽敲着疼痛的腰说的:“以前吃不饱饿死人没人敢哼哼,一个个蜡黄着脸不言语;现在让这么大一个国蚂蚁一样多的人吃饱了,一个个嘴里倒咬住不放了。饿的时候,死人都敢啃,饱了肚子,连火锅放一滴香精都吠破天。哎呀,人啊人!”然而,不管我妈怎么爱维护现状,她还是搞错了一个真理:世界是年轻人的。
年轻人的世界我至今混迹其中,尽管明白自己已到了制造未来年轻人的年龄。没人骑着白马、竹马来,我不还得抱着我的小熊?年轻的世界对不安全的食物是愤怒的,老谋深算的中年人不但夺走了年轻人就业机会和住房,还在我们碗里下了药!对我们公司的热食品,年轻人报之以狂热激情,维护我们声誉的粉丝和诋毁我们食物的好事者旗鼓相当。如果不是时代创造了在互联网上武斗的便利,恐怕我们八千家店门口每天都撕咬得血肉横飞。
十年前,公司炸海鱼尾巴肉里有个香料被科学界发现含微量致癌物,导致我司粉丝在一段时间里成了僵尸粉;年底结账,竟由此损失几十亿人民币收入!
为此,狂怒的首席执行官命令我的老板——人事副主席,破天荒创设一个新的高管职位:首席食料安全官。八千家热食品店一声叹,对此人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