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打到黄河边,并在河对岸摩拳擦掌、准备渡河时,大毛、二毛正守备着咱们这边的河防。这是哥儿俩第一次面对日本人,在这以前只听说没见过。正因为只是听说,日本兵被传说得一个比一个穷凶极恶,哥儿俩在临战前都显得很激动。战斗是在天不亮时打响的,他们两个排的阵地紧挨着,打响前二毛专门摸到他哥的阵地上,那么高大一个人竟然说话都是哆嗦的:“这可咋办哩?这可咋办哩?”就好像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一样。而大毛,年轻的脸上此时此刻却充满了兴奋,血气方刚、跃跃欲试道:“啥咋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了跟狗娘养的打还咋办!”那表情仿佛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然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进攻是从炮击开始的,暗夜里先是传来几声脆响,响声未落几颗照明弹已悬浮在夜空中,将大河和阵地照耀得清清楚楚,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咋回事儿,炮弹山呼海啸地倾泻了过来。弹雹先是落在河中,将河水打得上蹿下跳、此起彼伏;接着扑向河滩,粉碎了铁丝网并引爆了预埋的地雷;接着冲上阵地,泥土在轰炸中就像黑浪一样翻卷、飞溅起来。大毛、二毛在掩体里,只觉得“呼腾”一下,眼前落下来一个东西,仔细一看是只人手:“呼腾”一下又落下来个东西,仔细一看是条人腿:“呼腾”一下又落下来个东西,仔细一看是颗人头。哥儿俩就像当年挨他们爹打一样,大毛一动不动伫立在掩体中,落下来个东西喊一声:“俺日恁娘!”二毛则抱头蜷缩在掩体里,狂呼乱叫着:“爹呀,娘呀,救命呀!”就在炮火不断向前延伸的同时,人们凭借照明弹又红又白的光亮,看到几十上百条冲锋舟就像蝗虫一样,在河面上“突突突突”地蜂拥过来,数不清的日本兵不待舟船靠岸便跳入水中,“噗喳噗喳”、争先恐后地冲上了河滩。大毛一看人上来了,吆喝着:“打!打!打!”他那一排人手忙脚乱可胡打开了。他们打得虽说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但却非常坚决和英勇。谁知道日本兵打下去一拨儿涌上来一拨儿,打下去一拨儿涌上来一拨儿,不一会儿就把大毛那排人打得一半都不剩了,就连大毛也被手榴弹片崩掉了一只眼,痛得他捂着眼睛、跳脚乱叫:“哎呀,俺的眼!哎呀,俺的眼!”就在阵地形将崩溃的时间,捂着一只眼的大毛突然觉得不对,他的边上应该有一支友军跟他并肩作战才对,用剩下的一只眼朝弟弟二毛的阵地一看,气得骂了句着火冒烟的“操蛋”!这时天已大亮,他看到本该二毛坚守的阵地,不知何时竟已空无一人,二毛和他的那个排早不知道窜哪儿了……
是的,二毛窜了。而且正因为他的临阵脱逃,造成日军由他的阵地突破河防,使得守河部队土崩瓦解、只得投降。守河的据说是一个团,投降后统统被收编成了皇协军。也就是说,由一支国军,变成了一支伪军。收编是就地进行的,日军的部队长检阅了这支队伍。检阅时,大毛、二毛,还有他们的排,都在团队的队列中。这就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人们看到大毛的那个排,只剩了稀稀拉拉十几个人不说,而且人人一脸泥土硝烟一身破衣烂衫,不是吊着一条胳膊就是瘸着一条腿,主官大毛更是半拉脑袋都缠着绷带,看上去简直就是一群虾兵蟹将。而二毛的排,则队伍整齐,军帽军衣一尘不染,刀枪剑戟明亮耀眼,从主官到士兵个个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特别是,收编是以点名的形式进行的,日军部队长每点到他们中的一个名字,便有一名士兵呼喊出一个“到”字,那呼喊是那么的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每当有一个“到”字脱口而出,都赢得围观百姓一阵热烈的掌声。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对比,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日军长官甚至深受感染,亲切地、赞许地拍了拍二毛的肩膀。我们说了,那时间对于当兵的,每一次改换旗号都意味着升官,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收编后,因为大毛、二毛都带着一个排,不用说都升成了连长。也就是说,又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朝前迈进了一步。只是这一步迈得,付出的代价大不一样。就连他们在皇协军的那些弟兄都说:“我靠!早知道逃跑的和卖命的,一样都能混个连长,还不胜一起跑球了。”都觉得大毛白瞎了一只眼,不仅从此都得戴个眼罩儿,还落了个难听的外号叫“独眼龙”。
就这样,大毛、二毛跟着日本人,成了我们话说的汉奸。对于他们成了汉奸这一点,大毛、二毛觉得并没有啥好说的。当兵嘛,吃粮当兵吃粮当兵,谁给粮吃给谁当兵这很正常。只要有吃有喝的,管它那么多干啥。他们跟过这司令那司令,后来又跟了蒋司令,现在只不过又换了个司令而已。这——又有啥好说的呢?大毛、二毛都觉得很自然、很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