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4年第02期
栏目:中篇撷英
那个中午异常阴暗。灰色的风从窗子缝隙用力地挤进来,厚窗帘微微颤栗,手指发凉。莫非往窗下看了几次,都不见有人来的迹象。
省厅的人要来做一个财务方面的大检查,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在检查的人到来之前的这几个小时里,大家虽然紧张,其实也比较无聊,只是在等。在她第三次起身的时候,外面下雪了,但是,是那种极细碎的发黑发脏的雪花,毫无美感可言。
“一切事物皆有时限……”
她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打开的那个网页,“双鱼玉佩事件”,这题目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强有力地吸引着我。
罗布泊。双鱼。镜像人。一连串神秘的事物名称由这些文字牵引,慢慢地形成一个场,笼罩在她的周围,让她感觉后背发麻。
双鱼玉佩。双鱼玉佩。莫非脑袋里不断回旋着这个事件的名称,开始了另一个角度的搜索。我想看看和这神秘事件相关联的图片里会有什么发现,她说。然而,在百度图片中,并没有看到那个类似于时光机装置的图像,搜索到的仅仅是一些鱼形的玉器,毫无期待之中的神秘。
搜索变得索然无味,窗外的雪片比刚才大一些,感觉上湿而且冷,好像身上披了件青蛙的外衣,冷色调的绿,还有僵。而省厅的领导们,却依然没有来。
她站起身,准备活动一下,就在起身的同时,办公室的门轴发出“呀”的一声。
别这样吓我啊!莫非倒抽了一口气,仿佛打开的不是办公室的门,而是时光隧道的大门。
吓什么!来人平静的语气就像一块干抹布,瞬间把惊恐的水渍抹干了。这是她的间接上司——尹群生,刚因为一部独立完成的论著而获得了一个省级大奖。
丫头,帮我查一查晚上去省城的火车是几点开?
这是去领奖啊,太不积极了,晚上就走,还不知道火车几点开!莫非撅着嘴,坐下来帮他查列车时刻表。
这个人没有领导的样子,准确地说是没有领导的架子。不管是外表还是举止,都相当低调。从来见他都是和蔼的面色,不怒不躁,对人对事极能宽容和忍耐。
也许莫非是以比他小十岁的年纪作为一个借口,以他的宽容忍耐作为另一借口,总之,她时常口无遮拦地说些没大没小的话,尹群生不恼,反而会认真地给她一些经验和建议,完全一副长辈的口吻。
“叔本华说,一定的忧愁、痛苦和烦恼,对每个人都是时时必须的。”他说。而她像个猴子似的,故意做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频频点头。不过事实上,她会非常认真地揣摩他说的话。
这些话能够给我相当分量的安慰,她说,也可以说是拯救,关键时刻,甚至可以左右一个重要的决定。
私下里,莫非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尹大夫,这不只是对他拯救行动的概括,也表达着一种隐性的敬意和感激,或者可能是其他的,比如,甜蜜?
晚上十点四十啊尹大夫。唉!莫非惋惜地咧嘴坏笑了一下,意思是十点四十这个点儿,不早不迟,刚好破坏了离别之前两口子的亲热时间。
哦,尹群生答应着,从她的坏笑里揣摩出什么意思来,又不好承认,只好也跟着笑了笑。
呵呵。嘿嘿。她继续笑下去。
这丫头,别笑了!尹群生拿手掌把她的后脑勺朝前按了一下。
看得出来,这点小动作非常有意思,很可能成为一件新事的开始。但是,最怕的是当时,聪明的莫非在当时,只是隐有感觉,而这感觉微渺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玩笑的美妙大过一切,不是吗?
不笑了。莫非缩了缩脑袋说。你真淡定啊,对一切脱敏。
傻子,我暗暗骂道。继续笑下去,为什么要言及其他?但是,无可挽回,稍顿,莫非抬起头问他,你知不知道双鱼玉佩事件?
双鱼玉佩?尹群生思考了一下说,没听说过。
你看这儿!
他一只手抠住她的椅子背,俯下身去看电脑显示器上的内容。
不妨试试,把两手的手指弯曲相对扣在一起。如果你想模仿太极双鱼,最简便的方式就是这样。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么一个奇怪的时刻,莫非居然伸手,以与他抠在椅背上的手同样的曲度,帮尹群生把耷拉在额前的一缕头发拂了上去。
对不起,方才在描述他形貌的时候,我忽略了一点,他的头发。他有些秃顶了,只能把两鬓的头发留长一些来稍作遮掩。但这肯定是用脑过度的原因,那本获奖的专著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就在莫非的手离开尹群生头发的一瞬间,她看见了门口的那个身影。
傻子,我再一次暗骂她,你那只多余的手,为什么不把它叫做爪子,那只爪子,真应该被某个人用皮鞭抽出血来才对。
嫂子?她惊诧地低声叫道。
哦,你上来了。尹群生循声抬头,招呼一声,直起身走了出去。
传闻中看,双鱼玉佩事件本身似乎从未能给与事件相关的人带来过好运。那么也许,莫非与尹群生的两只手在隐性空间里模拟出的类似双鱼,也可看做,是一个霉运的开始。
来人是尹群生的夫人,我对她了解不深,但仅从外表上看,她是个非常善良贤惠的女人。
我始终不知道那天尹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是巧合还是天意?不过从当时尹群生走出去的姿态上看,他是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唉!她后悔地吮着后牙槽说,我真恨不得把手放在门缝里夹肿。
“科学家们给其中的一条鱼注射了毒药将其致死之后,另一条鱼却还是好好的,但是,七小时后,那条鱼也死了,所以,这两条鱼其实是生活在不同时空里的同一条鱼。”这是网上的原话。那么照此推理,此时发生在莫非身上的这个情景究竟是七小时前某一时空里的重复,还是七小时后另一时空里的预演?不妨追究一下莫与尹,会有多少种可能的存在方式与发展,亦或者我与她,究竟谁是谁的重叠。
来了来了来了。小张碎着步子冲进来挥挥胳膊。往楼底看下去,三辆车在陆续下人,地上的薄雪被人们鞋底的花纹带来带去,互换位置,似乎在玩一场隐秘的魔法寿司游戏。
长出一口气。到底是省厅的人,赶在下班之前高效地结束了一切工作。小张吆喝着要出去搓一顿,于是红男绿女,狂吃海喝,胡喊乱唱。时空算个屁!有人高调地发泄。挥舞着胳膊,群体如同一锅乱炖,奇香扑鼻。
回家的路上,莫非想起了后牙槽,于是假意委婉地给尹群生发了信息,祝他一路顺风。他回了,说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那么意思就是我这只被你称为爪子的手暂时可以免除被剁的惩罚。她吐着舌头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佛祖是明白我的清白的。
这个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