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经过北货场时宋菲下意识地搜索着昨天出事的地方。远远望去,铁道边的路灯下似乎还站着一个人。“荒唐!”宋菲苦笑着:全是那好事的学生,才有这荒唐的错觉。车渐渐驶近了,那路灯底下千真万确站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子,军大衣、军帽,没错,就是他!只见他不时地看看表,又焦急地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宋菲趴在车窗上几乎同他打了个照面。“每天这个时候他都站在这里等谁呢?”宋菲心里纳闷着。
洗漱完毕,宋菲照例坐在桌前温习功课。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了,为这一天她准备了10年!上中学时,当所有的学生和老师把目光盯在考重点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目光已越过大学的门坎把目标定在了考研究生上,因为姐姐常常告诉她说,几年以后的深圳将没有本科生的位置,在这个激烈竞争的社会里你的“标的”就是“学位”。
单衣者谁子?贩籴就南府
倾身营一饱,岂乐远服贾
盘盘雁门道,雪涧深以阻
半岭逢驱车,人牛亦何苦
宋菲很欣赏这位被称为“金朝文冠”的同乡元好问,他的诗词既有着杜甫的忧国忧民,又有着辛弃疾的金戈铁马之气。语言朴素,没有矫揉造作和过分雕琢的痕迹。“倾身营一饱,岂乐远服贾”,为了生计抛妻别子“远服贾”,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呢。读到这,宋菲忽然想到刚才那个怪人。谁知这“怪”中又有多少外人所不知的辛酸呢。想想在这寒夜里,在这远离亲人的异乡,在空旷的站台上那份孤寂和艰辛吧,岂知不是“倾身营一饱”呢。可能他家中有病羸的高堂老母、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有倚门翘盼的娇妻。为了她们的温暖,他必须独立寒风中。这样的男人就像一座长城,伟岸挺拔,坚实可靠,抵御着酷暑严寒,承受着雨打风吹,守护着身后安宁温馨的家。突然间她觉出了一种崇高,一种平凡里的崇高,并被这崇高感动着。虽然她同所有多愁善感的中文系女生一样容易被感动:被梁山伯祝英台感动;被陆游唐婉感动;被文天祥吉鸿昌感动;被保尔柯察金感动,这些来自文学的虚构和历史的悠远都有没有眼前的真实来得强烈。宋菲坐在堆满书本的桌子前凝思遐想,第一次走了神——
又到了轻松的星期五,为了让紧张了一周的情绪得到放松,一般都把音乐、美术、体育课安排在这一天。因此星期五的晚自习也就成了一种盼望——不必紧张作业做不完、不必担心睡晚了明天会迟到。当宋菲踏着铃声走下讲台时,身后传来一阵“哇塞”的欢呼声和桌椅的碰撞声。出了校门,宋菲轻松地吁了口气: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两天时间了。
走到解放路拐弯处时,两名同行的男生说:“宋老师,我们送送你吧?”宋菲知道他们要绕一个大圈子,天这么冷,宋菲心里有点不忍。“没事,反正明天不上学。”“那好吧。”想起那天的晚上的遭遇她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好意。
一路上他们兴奋地谈论着即将举办的元旦联欢晚会,宋菲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她有种直觉:那人一定还在那儿!好像一盏灯谜,在谜底没被揭晓之前那盏灯是不会被撤下去的。
今天是个月圆日,冷白的月色与清寡的路灯相交融泛出清泠泠的寒光,显出了几分冷峻和凝重。目光尽头,宋菲又看到了那凝固的身影。尽管在预料之中,但她还是感到了惊讶。大概是听到了说话声,那人慢慢向他们走来。直觉又一次告诉她:今天总会发生点什么。
果然,那人走到她前面停了下来:“才放学呀。”那份随意和自然像是天天见面的熟人。不,在宋菲听来简直就是家人!
宋菲有些尴尬:“你也在这儿?”然后看了看左右,一语双关地说:“这是我的学生,专门送我的。”这礼貌性的介绍是想警告他:小心,我可是有人保护的哟。
谁知他冲那俩学生一点头:“谢谢啦。”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
宋菲惊讶地不知该如何向两名学生解释,这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礼貌用语此时此刻流露出的亲近和暧昧足以让人误会的了。
果然,那两名学生心领神会地冲着宋菲一挤眼:“拜拜。”并飞身上车走了。宋菲很尴尬地站在那儿,虽然生气却发不得火:一句客气话而已,若是反驳便有吵嘴之嫌,岂不越描越黑。心想:他这招够绝的了。
“我送你一程吧。”没等宋菲说话他便独自朝前走去。
宋菲推着车子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地问:“你每天站在这儿好像是在等人吧?”
他转过头笑笑:“我在等你呢。”宋菲想不到他这样直爽,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怕再一问,让他再说出什么别的来自己更下不了台,只当他说笑话,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好像感冒了吧。”宋菲听出他说话声音重浊。
“着了点凉。”说完便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种从胸腔里发出的混浊啸音激发了宋菲母性的怜悯:“你今晚应该找个招待所住下。”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没带身份证呢。”
“我们楼下有一个居委会开的小旅馆,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去说说。”因为他一直很小心地走她的右前方,她只能冲着他的背后说。“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他侧过头来笑着问,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宋菲也笑了:“犯罪也需要智商的,如果哪个坏人连续几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作案的话那他一定是个傻瓜。”
“你很聪明。”他说。
“我学过心理学呀。”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教师呀。”他略带调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