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5年第06期
栏目:关东传奇
死亡岛,即日本法西斯为其伤员补血的血库,将中国人的血抽干后,便劈死火化,杀人灭迹。
本文参考史料,见抗日联军1945年出版的《东北十四年苦斗史》、日本出版的《冈村宁茨战场回想篇》、《日本外交年鉴,》等。
在纪念反法西斯胜利五十周年之际,仅以此作献给为中华民族解放事业英勇献身的战士,并以此悼念惨死于“死亡岛”的中国青年和他们无辜的血
——作者
雨后,江城旧城壕边的黄沙古道上,走来一高一矮两个汉子。矮的留着微卷的山羊胡须,不住地说着什么,他叫冷铁兴,五十多岁,相熟的人都称他冷伯。高的叫熙剑云,人虽年轻,却似比冷伯深沉,额上有道刀疤,背上斜背着雨伞和铜箫,一路上默默地走着,听冷伯讲他马上要见的人物。
过了旧城壕,便是城边狭长的草市,卖柴草的或倚着草车,或靠着骡马,抱着鞭儿瞧着往来的路人。道路泥泞,冷风嗖嗖,冷伯打起哈欠来,指着草市街那边的一串灯笼道:“那儿便是谢家老店,我去吸两口,就来。”说罢,不待剑云开口,匆匆闪进一条巷子里,在北大荒一带称作马架的草房前站住。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女人出来,认出冷伯,啐了他一口,一把将他扯了进去。剑云皱起眉峰,独自朝挂着灯笼的谢家老店走去。
因为道滑,为躲着往来的车马,一个绰号“闹尿豆腐”的瘸汉,扛着板豆腐栽倒在地上。一板豆腐砸在一个魁壮汉子的身上。壮汉不禁勃然大怒,一脚把“闹尿豆腐”踢翻在泥地里,挥拳便打。“闹尿豆腐”越急越说不出话来。身上滚着泥水和豆腐,边挨着老拳,边跪地不住磕头求饶。剑云着实看不过去,扯起“闹尿豆腐”,架开纠纠壮汉的臂膀道:“你先生未免太过分了吧。”壮汉不由怒道:“敢是来讨野火么?大爷就拿你撒撒怒气吧!”说着饿虎扑食般扑向剑云。剑云本不想多事,因恼他凶狠,心道来得好,闪开身,张开掌猛地向他的软肋拍去。壮汉呀呀怪叫,仰面倒在地上。爬起来握着拳头瞧瞧剑云,觉得路数不对,掉头便走。剑云心想这汉子倒也乖觉,能打便打,打不得便走,莫不是找人去吧?剑云掏出一张绵羊票子,塞给“闹尿豆腐气说道:“兄弟,家去吧。这板豆腐权当卖给我好了,”“闹尿豆腐”淌下两行感激的眼泪,冲剑云背影喊道:“你先生是好人。”
谢家老店是座车马店。旧时的店家,白日虽然不点蜡烛,灯笼还是要挑着的,那是招子。剑云回首望望,冷伯还不见影儿,想必在暗娼家过罢大烟瘾,又生出别的事端来。车马店是四合的院落,院里停着两辆铁轱辘大车,槽头上拴着马,马厩旁边是草棚,草棚不远是高高的谷草垛,一个乍须大汉就着条板凳,弓着腰,在草棚前霍霍地磨着铡刀。槽头上,一个浑身泥水的汉子,忙着拌草料喂马,剑云认出正是打闹尿豆腐的壮汉。壮汉许是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认出剑云,呀呀怪叫,操起拌草料的棍儿;脸上横肉颤抖道:“好贼囚,追进窝儿来了尸剑云往前走,他提着木棍往后退,拉开架式喊道:“狮面雕;揍这狗娘养的!”被称作狮面雕的乍须大汉,好似没有听着,低着头,继续磨他的铡刀。剑云道:“难道你这里不招揽客人么?旧时的车马店,不只招揽乡下进城的主儿,便是一般手面艰难、住不起旅馆的三教九梳的客人,也是他们的生意客。生意毕竟是生意,壮汉道:“你要住店好啊,可没什么讲究的吃喝。”神色依然紧张得很。“那是自然、大车店么。”剑云道。随手掏出伪满大同二年出的钢镚儿,连连挥去,只见草棚前的家雀,扑楞着,被打住六七只。“便是这雀,烧烧也够讲究的了。”壮汉惊呆了,下意识地扔掉拌草棍儿。“不错,是够讲究的了。”上房门首站着个白净面皮的长衫汉子赞道,“尊驾身手如此俊巧,不知是哪路朋友驾临小店?”剑云瞧瞧白净面皮,心道:“他就是谢彪么?”忙迎上去,施礼道:“雕虫小技,岂敢入店主的眼?在下远来投宿,店主总不会拒之门外吧?”
“岂敢,岂敢。”谢彪满脸堆笑,端着鼻烟盒儿,忙忙撮了两口,迈着四方步儿,走下台阶来,俨然是前清遗老遗少的作派。他是红枪会江北的分舵主。红枪会是北满比较大的帮会。“九、一八”事变,日寇侵占我东北,红枪会众奋起抵抗,被血洗镇压后,谢彪同狮面雕;谢七逃出重围,回到江城,接撑起自家的谢家老店,一晃已是六年光景。“老七”他冲仍在惊愕的壮汉道,“赶紧收拾上房,招呼客人歇息。”
谢七瞧瞧还在扑楞着的家雀,从谢彪身后进了上房。“在下谢彪,请尊驾上房落脚。”剑云也不客气,随步而上。一直低头磨铡刀的乍须大汉狮面雕,突然踢倒板凳,手握铡刀,猛地向剑云砍去。这一铡刀下去,便要卸掉剑云的一条臂膀。如此下作,剑云能不怒,疾步躲闪,回手便是一枚钢(巍儿。谢七在房内见了,忙喊:“老雕,小心钢镚儿!”谢彪敛住笑,正要发话,狮面雕的鼻梁早被打肿,只好后退。这也是剑云留着情面,没伤他眼睛。“果然不凡。”冷伯总算来了,他过足烟瘾,精气神儿非比平常,嘻嘻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原都是一家人。”他隔开狮面雕,一时来不及问他们缘何打斗,指着剑云道:“这位是熙剑云,从总舵下来,有大事要办。不打不相识,大家都进屋里说话罢。”
冷伯辈分高,红枪会虽然被打散多年,会众散于四方,但是会里的规矩违背不得,谢彪、老七和狮面雕都来见礼。谢彪与他有师徒之情,自然格外透着亲热。大家进了上房,霎时间酒菜摆齐。三杯下去,谢彪又道:“不知剑云兄所办何样大事?”剑云道:“兄弟此来确有大事,还望众家兄弟鼎力相助。”说着,从怀里掏出总舵主给谢彪的信,递了过去。冷伯是陪剑云来江城的,自然知其甚详,便先把剑云此行的目的说了。
谢彪听罢一时沉默不语。
狮面雕道:“袭击鬼子的车队?”
冷伯道:“不错。其实所谓车队,不过两辆军车罢了,也只是小打小闹的勾当。”他说得轻描淡写,谢彪听了却顾虑重重。狮面雕耿直,脾气火暴,直着嗓子嚷道:“敲掉他几只枪也好,老子早憋着口闷气!”
“嘘——”谢彪压低嗓音,出手相阻,“如此大事,是大呼小叫可着嗓子嚷的么?”狮面雕睁圆狮眼,怒道:“那难道罢手不成?”
“此事非同小可,需慢慢计议。我们几人几枪去打车队,无疑是羊落虎口。”
“一派胡言!”狮面雕扔下筷子,愤愤离去。冷伯是向总舵主打了保票的,为着大局,扯着谢彪走出房,要与徒儿好生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