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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冒险史(14)

“克尤·克拉克斯·克兰,最早系模仿来福枪扳机扣动之声演绎而来。它是在美国南北战争后,由南部各州的前联邦士兵组成的一个秘密团体,全国都有其分会。其中在田纳西、路易斯安娜、卡罗来纳、佐治亚、佛罗里达州比较引人注目。其势力主要致力于政治目的,如恐吓黑人选民,谋杀或驱逐那些反对他们政治观点的人等等。在施行暴行前,他们一般会先寄一些奇形怪状但还可以辨别的东西给受害人作为警告,譬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枝、几粒西瓜籽或几个橘核。受到警告的人,可以公开宣布放弃原来的观点,或逃到国外。但假如不理不睬,就势必会被杀害,而且被杀方式多数出人意料。该团体组织严密,使用的方法极端系统,所以在各次案件中,从未有人幸免于难,也从未有嫌疑人被追查到。美国政府及南方上层社会虽作过很大努力,但至今未能制止。几年间,该组织滋长、蔓延之势更甚。直到1869年,三K党突然垮台,此后暴行仅存余波。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说:“看出来了吧,这个团体是在奥彭肖携文件逃离美国时垮台的,两件事也许有因果联系。难怪总有人死咬着奥彭肖和他的家人不放。可以理解,这些记录和日记牵涉到了美国南方的一些重要人物,如果不重新找回,有的人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那,我们看见的那一页……”

“跟我预料的差不多。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面曾写了‘送橘核给A、B和C’其实这意味着已经把警告送给了那三个人。然后又写:A、B已经清除或者已经出国;最后还说访问过C,这恐怕意味着C已遭不测。喂,医生,看看这黑暗的世界吧,让我们给它带去点光明。我确信,此时小奥彭肖正照我说的去做,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今晚的事就这样了,现在请把小提琴递过来,让我们暂时把这烦人的天气和同胞的不幸遭遇放到一边吧。”

第二天早晨,天晴了。太阳透过朦胧的云雾在这个城市上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那儿坐着吃早餐了。

“原谅我没等你一块儿吃,”他说,“小奥彭肖的案子会使我忙上一整天。”

“你准备怎么干?”我问。

“这得看我初步调查的结果,也许我会去一趟霍尔舍姆。”

“你不直接去吗?”

“不,我得先从城里查起,你拉一下铃,女佣会给你送咖啡来。”

我边等咖啡,边拿起桌上未打开的报纸看起来。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标题上,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叫道:“福尔摩斯,你迟了一步。”

“啊!”他放下杯子说,“我正担心这个,究竟怎么回事?”他说话时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知道,其实他心里十分紧张。

奥彭肖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个标题吸了我的注意力,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晚九点到十点之间,H区警员库科在滑铁卢桥附近执勤时,忽然听到有人落水及呼救的声音。当时恰逢狂风暴雨,四周漆黑一片,所以尽管数人参与救援,却仍然以失利告终。警报发出后,经水上警察共同努力,最后捞上来一具尸体,经检验系一名年轻绅士。根据其衣袋中信封判断,此人名为约翰·奥彭肖,生前住在霍尔舍姆附近。据推测,死者可能是着急赶从滑铁卢站开出的末班车,天黑路滑加之匆忙,以致误踩一渡轮小码头的边缘而不慎落水。死者身上未发觉任何暴力痕迹,显系意外事故,此事足以唤起执政当局注意河滨码头之安全。

我们沉默地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看上去也很沮丧,那大受震惊的神情我还从未见过。最后,他终于开口讲话了:“我很难过,华生,虽然说起来有些偏狭,可它的确是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这事怪我,在我有生之年内,我一定会亲手解决掉这帮家伙。他来向我求救,我却打发他走,让他走上死路……!”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内来回不停地走动,始终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羞愤的表情更是不时浮现在他深陷的双颊之上。只见他一会儿两手交握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反反复复。最后他大声说道:“这帮狡猾的魔鬼!到底是用什么诡计把他骗到那里去的?那堤岸根本不是到车站的直达路线啊!况且尽管夜色漆黑,可那座桥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依然很多。哎,华生,我马上就要出去,等着瞧吧,到最后,看谁会赢!”

“你要去找警察吗?”

“不,我要自己做警察。等把网结好,我们就能够捉苍蝇了。可是一定得结张好网才可以捕捉。”

这一整天我都一直在忙自己的医务工作,天色很晚了才回到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未回来。快到十点时,他回来了,脸色很苍白,看上去精疲力尽。他跑到碗柜旁,扯了一大块面包下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后又喝了一大杯水。

“你很饿?”我问。

“都快饿疯了!早餐过后我就没再吃东西。”

“没再吃?”

“是呀,一点儿也没吃,没时间吃。”

“事情怎么样了?”

“还可以。”

“有线索了吗?”

“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小奥彭肖的仇一定可以报。华生,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已经考虑好久啦!”

“你说什么?”

他从柜子里拿了一个橘子,剥了皮,挤出橘核,捡出五个放到一个信封里,并在信封口盖的背面写了“SH代JO”,最后粘好信封,在上面写了“美国,佐治亚洲,萨瓦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

“他进港时就会收到这信,”他得意地笑道。“看到这封信,他肯定会夜不能寐,并且会觉得这是他死亡的前兆,就跟奥彭肖碰到的情形一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那群混账的头,搞掉他之后,我会继续搞其他人。”

“你怎么调查出来的?”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大张写满日期与姓名的纸来。

“我去查了劳氏船舶年鉴,还有相关旧档案的卷宗,追查了1883年1月和2月曾在印度本地治里港停过的每艘船以及其离港后的航程,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他说,“从记录上看,这两个月内,有三十六艘吨位较大的船到过那里,其中一艘名为‘孤星号’的帆船引起了我注意,因为记录上说这艘船是在伦敦结关又开走,但奇怪的是,它却用了美国的一个州名命名的。”

“我猜,是得克萨斯州吧。”

“究竟是哪个州,我还没搞清楚,不过我敢肯定它是一艘美国籍帆船。”

“那后来呢?”

“我又查看了敦提港的记录。证实1885年1月,‘孤星号’确实到达过那里,这就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测。接下来我也对目前停靠在伦敦港的船只做了详细地调查。

“结果呢?”

“‘孤星号’上周到过这里。我去艾博特船坞打听时,查出这条船今早已返回萨瓦纳港了。我又发电报给格雷夫森德市,得知这艘船不久之前已经开过去了。因为现在海上是东风,所以我坚信,估计此船目前已开过谷德文森,离怀特岛不远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捉住他!我调查了,船上只有他与他的两个副手是美国人,其余都是芬兰人和德国人。并且据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人讲,他们三人昨晚曾离船上过岸。等他们一到萨瓦纳港,邮船就会把这封信带给他们。而且我已在电报上通知了那里的警察,通报说他们就是这里正在追缉的三名通缉犯,被指控为犯有谋杀罪。”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为布下的网再精巧,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漏洞。杀害约翰·奥彭肖的凶手再也不可能收到那些橘核了,因此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另有一个比他们更加智慧、坚持的人正在全力追捕他们。那年秋天,风特别凶猛,持续地刮了很久。我们一直在等候着萨瓦纳方面有关“孤星号”的消息,但却始终没有音信。后来听说有人在离大西洋很远的地方,在一次海浪退潮后发现了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两个字母,那应该是“孤星号”的缩写。我们所能打听到的“孤星号”的命运仅此而已。神秘的乞丐

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经去世的院长伊莱亚斯·惠特尼有个一个兄弟——艾萨·惠特尼,他吸食鸦片上了瘾,终日沉溺其中。据我所知之所以染上这种恶习,是由于在大学时一念之差造成的。他读了一本同样是瘾君子的德·昆西描述吸食鸦片如何梦幻、如何享受的书,并且如法炮制地也吸食那些在鸦片酊里泡过的烟草,借此来体验所谓如醉如痴的效果。时间一长,不知不觉就上瘾了。后来发现不对,想戒掉却已经很难。像很多人一样,多年来他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亲戚朋友对他既厌恶又怜惜,无可奈何。我至今都能想起他那副模样:面色发黄,眼皮耷拉,两眼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在椅子里,仿佛一个倒霉的落魄王孙。

在1889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家门铃忽然响起,当时大多数人应该都要睡觉了。听到门铃声,我马上从椅子里坐起来,妻子也停下了正在做的针线活,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一定是病人,你又要出诊了。”她说。

我忙碌了一天,才疲倦地从外面回来,听了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开门声之后是急促的说话声,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乎与此同时,我家的房门洞开,一位妇女走了进来,她身穿深色呢绒衣服,头上蒙着黑纱。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说着,她快步走上前,搂住我妻子,靠在她身上哭泣起来。“噢!我好倒霉啊!”她哭着说,“你们可要帮帮我!”

“啊!”我妻子边说边揭开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惠特尼呀。凯特,你把我吓死了!真没想到是你!”

“这么晚来找你,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这种事经常发生,女人们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儿,都会像黑夜的鸟儿扑向灯塔一般扑向我妻子,希望从她那儿获取些安慰。

“我们很高兴你能来!但是请先喝口兑水的酒,平静下来,再告诉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么我让詹姆斯先去休息,你觉得怎么样?”

“噢!不!我也需要大夫的帮助。是艾萨出事了,我好害怕,他都两天没有回过家了!”

这已不是她头一次来我家求助,向我是从求医的角度来征询,向妻子则是作为老同学和老朋友来倾诉。一般我们都会想尽办法劝导她,比如问她是否知道丈夫在哪儿,能不能帮她找回来等等。

其实找他并不难。一般情况,他只要烟瘾一来,就跑到老城区最东面的一个鸦片馆去过瘾。不过他外出游荡向来不会超过一天,每晚都是抽搐着身体,疲惫不堪地回家。但这次情况似乎有些特别,他已经在外边呆了四十八个小时了。他会去哪儿呢?也许正在和码头上那些社会渣滓混在一起吞云吐雾,也许还在那个鸦片馆,她太太坚信他在鸦片馆。那家鸦片馆在天鹅闸巷的黄金酒店,但她知道这个地方也没用。作为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她怎能闯入那种地方,把自己的丈夫从一群恶魔中间拖出来呢?

看来,只能是有人代劳了。起初我想跟她一块儿去,但回头一想,何必让她辛苦一趟呢,我一个人也可以把他找回来。凭我是艾萨·惠特尼的医药顾问的身份,相信我对他会有影响力。而且我独自去,事情也许会好办一点。我向她保证只要她丈夫真的在那个地方,两个小时内一定把他送回家。十分钟之后,我乘上了一辆双轮小马车,向东驶去。对于这趟差事,起初我并未在意,更不会想到后来是如此这般的离奇。

开始很顺利。天鹅闸巷是隐藏在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筑物后面的一条污浊的小巷,那间烟馆就挤在一家廉价成衣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间,门面是个黑乎乎的豁口,像一个洞穴。一条陡直的阶梯通向里边,我顺着阶梯走下去,让车在外面等着。来来往往的醉汉们的双脚已把石阶的中间踩磨得凹陷不平了,门上悬挂着油灯,我在闪烁不定的灯光里摸到了门闩,走进了一间又深又矮的屋里。屋内弥漫着棕褐色的鸦片烟雾,靠墙摆着一排排木床,好像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

透过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头颅后仰,有的下颌朝天,他们用失神的眼光从各个角落打量着新来的客人。在燃烧着鸦片的金属烟斗里,人吮吸时发出的红色光环,在重重叠叠的黑影里闪着微光,忽明忽暗。他们有的自言自语,有的用低沉单调的语言在相互交谈。但他们的谈话往往含混不明,可能都是自己的心事,至于别人对他讲的话,都当了耳旁风。然而,绝大部分人只静静地躺着,远处放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一个老头坐在旁边的一只三脚板凳上。他身材高大,正双手托腮,两肘支在膝盖上,两眼凝视着炭火。

一个脸色苍白的马来人在我一进屋时便走上前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邀请我到里面的一张空床上去。

“非常感谢,可我不打算在这儿久留。”我说,“我是艾萨·惠特尼先生的朋友,我得找他谈谈。”

在我右边,有人动了一下并发出声音。透过暗淡的灯光,我看到惠特尼睁大眼睛注视着我,他脸色惨白,邋里邋遢,十分憔悴。

“天哪!原来是华生!”他说,那样子又可怜又可鄙,样子显得很紧张。“嗨,华生,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哪天啊?”

“六月十五号,星期五。”

“老天!我一直以为今天是星期三。就是星期三,你不要吓唬我。”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双臂放声大哭起来。

“我跟你讲,确实是星期五,你妻子整整在家等了你两天,难道你不觉得内疚吗?”

“是的,我应该感到羞耻,可你弄错了,华生,我只不过在这儿呆了几个小时而已,抽了三锅、四锅……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立刻跟你回去。小凯特太可怜了,我不能让她再担心了,扶我一把,你雇马车了吗?”

“没错,我雇的马车正等在外面呢。”

“好,那我就坐车回家吧,不过你得帮我看看究竟欠了多少账,我一点儿精神没有,几乎走不动了。”

我四处寻找掌柜的,在躺着人的木床之间屏住呼吸,来回穿行,以免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当经过炭火房那位高个子老头旁边时,觉得有人拉了我一把,并悄悄地说:“走过去再回头看我!”我急忙找话音的来源,只有那老头距我较近,我肯定这话是他说的。但他仍和刚才一样,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他脸上布满皱纹,瘦骨嶙峋,佝偻着背,两膝间放了一支烟枪。我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他,吃了一惊,要不是我极力克制,肯定会叫出声来。他转过身时,除了我,谁也看不到他,佝偻的身体已经伸直,皱纹也舒展开来,两眼炯炯有神,竟然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正坐在炭火盆边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发笑呢。照他的示意,我急忙走到他身边,他马上转过身侧面向众人,这时竟又显出那副哆哆嗦嗦,胡言乱语的模样。

“福尔摩斯!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小声问他。

“小声点,”他说,“我耳朵很灵,你要是有心帮我,就先把你那位烟鬼朋友打发掉,我急于跟你聊聊。”

“我雇了一辆马车等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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