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海外文摘·文学版》2016年第10期
栏目:短篇小说
鹤舞很漂亮,长发过肩,齐刘海,弯睫毛,黑眼睛。脸型嘛,说起来也怪,跟爹妈都不像,像姑姑。你走大街上眼观六路看到的一个个小女孩的好看模样都在她身上了,现在她正读幼儿园大班,跟大人说话时仰着脸,黑眼睛闪动,一脸的天真,样子很是好看。而这个年岁所有孩子的天真烂漫她也都有。
小伙伴们都吃饱了,服务员也已收拾好桌台,这会儿正在上冰激凌。鹤舞在小朋友堆里突然恼了,跑过来问妈妈:“妈妈,我是爸爸送你的小天使变的对不对?”
鹤舞妈妈正在龙飞凤舞地跟其他小朋友的家长聊天,听鹤舞这么问,停下来马上明白了这个与孩子之间隐蔽的小秘密。这是个有点让人尴尬的小秘密,但这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大方地回答女儿说:“是呀。”
这时候又跑来一个小男孩,不服气地说:“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妈妈生的,不可能是小天使变的。”说话的口吻气壮山河,要征服全世界。
“我就是小天使变的。我就是小天使变的。”鹤舞不服输。
“你也是你的妈妈生的,天下的小孩子都是妈妈生的。”来的小男孩也不服输,彼此架势都像小红孩儿斗孙悟空,要一举把对方拿下。
小男孩是客,妈妈过来跟他说小男孩应该绅士点儿,要让着小女孩,说今天还是人家鹤舞的生日呢。小男孩听妈妈这么讲,气势小点了,可还是要跟妈妈确认他是不是妈妈生的。妈妈肯定地说,当然了,你当然是妈妈生的。说,妈妈给你看过肚子上有个刀疤的。这位妈妈说着用手比画着刀口的长度,小男孩一直盯着妈妈的脸看,直看到这里视线转到手上,才满意地熄了火气。
那边鹤舞也被妈妈耳语安抚好了,回了座位上等冰激凌。
大人也有一份冰激凌,都认真吃着,又一个小女孩过来,她的样子不像前两个孩子,她是低声下气的,柔柔弱弱的。她问妈妈:“妈妈,我也是妈妈生的对不对?”
“对啊,你也是妈妈生的。”
“大家都是妈妈生的,Sophie为什么是小天使变的呢?”
“这个嘛,我等会儿问问Sophie的妈妈是怎么回事,你先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吃冰激凌吧,你看,冰激凌都要滴到新衣服上了。”
小女孩走后,她妈妈问鹤舞的妈妈:“你怎么跟孩子解释的,Sophie坚持自己是小天使变的以后肯定还会跟小朋友争执的,这么大了,该试着跟孩子说明白些。”
“哎呀,怎么说嘛,你要是告诉她是妈妈生的,她又会问,怎么生的,问了怎么生的又要问从哪里生的,问了从哪里生的还要问妈妈肚子里怎么会有小baby——唉,我不就告诉她是爸爸送妈妈的小天使变的了!”说完,鹤舞妈妈暧昧地笑一下,对方也用差不多的表情回笑了一下。这么彼此笑完鹤舞妈妈似乎觉得哪里还没有说清,接着又说:“我跟你说啦,解释不清的。我老大当年快把我问死了,我吸取了教训才这么跟Sophie说。难道你们的孩子不会问从哪里生的、小孩子是怎么进到妈妈肚子里的吗?”
“会啊,就跟她说等她长大些了妈妈会慢慢告诉她的,现在说了她也理解不了,反正就是妈妈生的不会错。这个信息肯定要给到孩子。这关系到她对自己的身份认定。”
“Sophie很固执,什么事都是马上要知道,以后再告诉她这道理讲不通的啦。”鹤舞妈妈一口的港台腔,“啦”字拉得很长。话末又反问刚才说话的那位家长:“孩子要是非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怎么会到妈妈的肚子里的,你怎么说?”
“我给孩子解释,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没有拇指姑娘大的时候,爸爸把她放到妈妈肚子里的,然后在妈妈的肚子里慢慢长大。我给孩子看过鱼卵的成长视频,她看后就理解了人也是那么长大的,先是一个小圆球,然后长出手手脚脚。总之,我是坚持跟孩子说真话,实在不能讲真话的时候,至少要告诉她接近真相的话。”
话说到这儿,鹤舞妈妈听了就不说话了。她还想反问对方,孩子难道不会问她小小小小的时候是从哪里来的吗?不会问爸爸是怎么把她放到妈妈肚子里的吗?算了,一个个都是不服输的人,不管对错气势都扎得很大,争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一个人本能地会有对身份认定的精神意识她也懂,但这话题太大了,这种场合又怎么合适讨论?她甚至觉得在这样庸常的日常生活中提这么重大的问题是轻浮的。
鹤舞的生日party结束后,大家各自分头取车回家。其实大多是住一个小区,因为在必胜客包场过生日,都是开车来。车也都是好车,宝马、雷克萨斯、大奔、丰田,年轻文艺些的父母也有开斯巴鲁一类的城市越野车,好像还有一家开宾利。反正都是中产阶级以上,因为孩子是国际班的同学,彼此捧个场,一起给孩子过个生日。反正是为了孩子嘛,谁也都有生日,你捧了别人的场,别人回头也捧你的场,人情都是这样相互捧来捧去暖热的。现在的家庭大多是独生子女,为了孩子不那么孤独,不单是才艺,情感投资也成了父母考虑中的必要部分。
鹤舞妈妈相对鹤舞同学的家长年纪要大些,但容颜似乎差别不大,若算起年纪怎么说也得大上一轮。鹤舞在家里是老二,她的哥哥已读大三了,这样论起来鹤舞的妈妈怎么着也要四十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