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2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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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八四十二,他媳妇马淑花四十,儿子杨乐宝十七岁,一家三口。
杨八住在西山运河里的东北角,越过火车道往山上走200米,拐过一个垃圾点就到了。这里杂乱又肮脏,走入胡同,路的两侧是臭水沟,街道干部曾经多次组织清理,但成效甚微,除了冬天,其他三个季节都是臭气熏天令人窒息的。倒退一个世纪,这里曾经是法场,专门砍人头的地方,十几年前,人们盖房子的时候还挖出过白骨,白骨的头和身子是分家的,脖子上的那根骨头有明显的刀痕,人们都说,那肯定是个重犯。西山的优点只有一个,地势高,房子依山而筑,你站在胡同口向城里望过去,差不多可以看到大半个吉林城,高楼大厦林立,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灯火辉煌,繁华城景尽收眼底。住在西山的许多人都喜欢餐前饭后站在山顶向城里望,锻炼加休闲,杨八却没这么好的兴致,城市再繁华似乎也与他无关,不看还好,看了反倒闹心。杨八真的不喜欢西山,他不喜欢的原因其实不只是脏和乱,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因素是,山脚下的那条火车线整夜整夜地跑火车,平均一小时过一列,车轮碾过的声音经常搅扰得他不能踏实地入眠,那声音好像是从枕头里发出的,睡得正香的时候,它就钻进你的耳朵里,让你从梦乡回到现实,第二天早晨起来,头昏脑胀,整夜似睡非睡。他倒无所谓了,可儿子不行,他正在长身体,又面临高考,如果睡不好,不仅影响发育,还要影响学习,所以,除了脏和乱,杨八更加痛恨这条从城市腹地穿行而过的火车线。
在西山住的人,很少本地的居民,大多是外来的打工者,他们看中的是这里的房租便宜,至于环境好坏已经不是考虑的因素,他们都没钱,没钱还能挑三拣四吗?杨八之所以还住在西山,而不是住在空气清新的江南或者新开发的中东新区,也是因为没钱,他应该属于城里的穷人。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因此,杨八就只能住在西山不走,他必须习惯这里的垃圾与嘈杂以及那些轰鸣而过的火车们。
杨八曾是市一建的工人,十八岁上班,二十八岁下岗,做建筑工人十年,虽然是七级瓦匠,但实际上,他的手艺远远不如他师傅,他评上七级瓦匠,很大程度是走了后门的,全仰仗他的师傅徐宝田。徐宝田是名人,当过省劳模,和省长站在一起照过相,他带出的徒弟当然也应该很优秀,杨八是沾了劳模师傅的光。后来一建破产了,杨八就蹲人力市场找活干,再后来徐宝田带他到一个工地去干活,没想到的是,一失足杨八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右胳膊摔断了,接上之后,还是不听使唤,不能打弯。杨八无法继续瓦匠工作,便买来一台电子秤,跑到菜市场卖菜也卖水果。从那时候起,他就告诉儿子,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做个用头脑挣钱的人,血的教训让杨八痛恨体力劳动,他想让儿子当白领坐办公室。可儿子并不懂得做父亲的一片苦心,不知道珍惜大好时光,学习不用心,偶尔还会偷偷地进网吧打游戏,杨八曾暴打过杨乐宝,皮带抽折过两条,为此,儿子无数次地瞪着眼睛怒视他,有一次竟然高声大喊等我长大了,把你那条胳膊也打折。杨八听了伤心不已。好在儿子一天天在长大,开始明白事理了,学习渐渐知道努力,成绩也突飞猛进,当然没再扬言打折杨八的另一条胳膊,这多少让杨八感到些安慰,父子俩偶尔还能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说点啥,关系融洽得像朋友像兄弟更像父子了。杨八戒了烟也戒了酒,他把生活的希望与幸福全部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杨八的媳妇原来也是一建的工人,后来跟杨八一起下了岗,可她连杨八那点手艺也没有,就只能在市场打零工。两口子都朝不保夕,一家的日子就过得紧紧巴巴。生活的拮据经常会让杨八产生一些想入非非的想法,比方说买彩票中大奖;再比方说,走路的时候让有钱的老板开车把他撞死,得一大笔赔偿金。可他一直活得挺好的,没有车来撞他。他只好隔三岔五地走进彩票店,买一注彩票拿回家,他希望自己是那个投入两元钱一下子就中500万的人,杨八的运气一向不好,他买彩票中的最大一笔是十元钱,总体算下来,杨八买彩票是亏本的。后来,他不再买彩票了,就在金盆洗手之际,他常买的那组号码竟然中出个500万,杨八气得要疯了,恨不得一头扎进松花江,不要说500万,就是中5万,杨八的生活都会有巨大的改观。他常常躺在床上看着天棚喊自己的名字,杨八呀杨八,就你这命,我拿什么拯救你。他记得,最后这句话是一部电视剧的名字,他顺手拿来感叹自己的命运并安抚一下苦痛的心灵。直到今天,他依然无法改变生活的现状,他把其中的原因都归罪于命运,命不好,只有天天去市场卖菜。杨八承认,他想钱,都快想疯了。但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虽然杨八没中大彩,也没让有钱的老板开车撞死街头,却把脑袋撞到了电线杆上。